林妍倒吸一口冷氣,“所以這才是,北伐失敗的原因?”
“是呐,楚相從未叛國。”老管家點頭,“楚氏一門忠烈,楚相兩子接連被俘,犬狄人以為人質,要挾楚相為内應。楚相與犬狄虛以逶迤,布下迷魂陣,才算扭轉了頹勢,連戰連捷,一路打到烏水河畔。大好的局面啊,盡毀于戾帝!”
楚家那兩位公子的下場,老管家不忍說,太慘,着實太慘!還有楚宗的長子、楚奕的祖父,官軍敗退時為掩護大軍,以一千殘兵彈盡糧絕仍死守帝都糧絕不退,苦撐百日,最後,連頭顱都被犬狄人做了酒杯。楚相五子,一場北伐,折掉了四個。
“愚忠!愚忠!”老管家握拳拍案,道,“國公總恨楚相愚忠!官軍兵敗如山倒,退回江南,與犬狄議和,犬狄點名要楚相阖族性命。那戾帝不願擔他同室操戈、贻誤戰機的罵名,竟與犬狄暗通款曲,誣楚相叛國之罪!而南派的那些豪強,素來結黨,與楚氏、蘇氏和國公這些江北渡來的世家相鬥,也落井下石颠倒黑白!為了維護聖威,為江南不生兵禍,楚相甘願認罪,隻求莫要牽連無辜族人。可不成想,那戾帝與南派世家竟怕楚氏後人來日報複,要斬草除根!國公與老淮國公拼死力保,也隻堪堪保下勳哥兒一人。”
老管家口中的勳哥兒是楚奕的父親,楚勳。當年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大殿上,犬狄使臣耀武揚威,将他父親顱骨所制的酒杯狠狠掼于腳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怒發沖冠目眦欲裂,要與犬狄蠻子拼命,卻被皇帝招來禁衛軍拉下大殿關押囚禁,而後不久,就得到了自家“叛國”、滿門伏誅的噩耗。他那一輩子為族人立榜樣、忠正大義的祖父,背負了叛國佞臣的污名,腰斬棄市;父親、叔父、堂兄弟幾十人戰死江北屍骨無還的忠烈之家,英烈們的妻兒家小,統統斬于菜市。驕傲了幾百年的大世族,連閨閣女兒都能披挂執槍守城護民的氏族,就此背負上洗刷不清的千古罵名。
從那天起,掀翻這個爛透的朝廷,成了楚奕父親活下去的唯一使命。
“長義當年年輕氣盛,涉世尚淺,不懂朝堂争鬥。”老管家歎道,“他被人利用,煽動清流士子請願,國公與他說不清楚。一場宣德請願,民意滔天,都要滅楚氏一族,國公恨呐,辭官退隐,才換皇帝與定國公那些南派世家,放勳哥兒一命。後來,長義知曉了當年真相,為年少時候沖動悔恨不已,可為時已晚。長義變法屢敗,終是明白了,朝廷已朽,縫縫補補的救亡之策沒用,惟有把一切打碎了重來,方有一線生機。是以,他先聯絡勳哥兒,勳哥兒外放不便赴京,就派了楚奕來見。也不知長義與楚小子談了什麼,便來信與國公,言道這後生天資過人,品行純良,乃可塑之才,求衛老太師出山收徒,授他——屠龍之術。”
“這才是真相,”老管家最後對林妍說,“國公與我早就勸那小子,既拉你入局,便要把内情與你說明白。可惡楚小子那個倔呐!一直說你年紀還小,一片赤子之心,黑白恩怨分明,天真活潑,不願拿那些過去的糟心事讓你跟着憤懑委屈,冤屈未平,白惹你憋在心裡難受。嗐!他也不是故意瞞你,隻是他自個兒打小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太多,不想你再遭一回罷了。”
林妍三魂七魄都被這一串真相震出了九霄天外。楚奕的擔心是對的,林妍一字一句地拼湊起事情原貌,才知道這麼多年,楚家、楚奕背負的一聲聲罵名有多紮人心,有多少委屈而不能言。她替楚奕心痛!替楚家祖先滿門忠烈卻不得昭雪心痛!
老管家知道,林妍需要緩一緩。
天色漸暗,他起身點了油燈,又給林妍添了茶水。弱弱的橘色燈火照在青竹的上,勾起來林妍這許多年來,與楚奕夜夜秉燭讀書論策的回憶。想起來每每她問起林太子太傅冤案,楚奕欲言又止、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那并不是故意騙她,而是,說起林太子太傅的案子,必繞不開楚氏的千古奇冤,楚奕隻是,不想她也委屈難受而已。實在被她問的急了,也隻對她說,“妍兒,不是什麼好事,說也無用,等以後事情落定了,我再仔仔細細都告訴你。”
“對了,”老管家忽然又問,“你還活着的消息,那個小子可知道?他以為你死了,上山給國公負荊請罪,消沉的不行,人都瘦了。他在外面跪了三天,不吃不喝的,國公也沒見他,當真讓人心疼呐。你們兩個誤會說開了就好,我傳信給他,叫他來接你?”
林妍聞言猛然擡頭。
不不不,眼下已經不是誤會說開的事情了,而是,她現在,是林茕。那個,列數楚氏十大罪狀、壞了楚氏籌謀二十年的大計、把一封《讨楚逆賊檄》發的全天下三歲小兒都能傳唱的——賊首林茕。
楚奕構陷林太子太傅的事情是誤會,可林妍壞了楚奕的大事,是鐵打的事實。
老管家不知林妍處境是進退維谷,還在念道,“那小子也要及冠了,你這一走,勳哥兒想給他再定梁家的姑娘,那小子不願意,父子兩個争執過好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