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沒有否認,說,“治世求穩,亂世求破。自古亂世出枭雄,偏安一隅擋不過蠶食鲸吞。妍兒,你不忍,心裡尚存婦人之仁,隻能說明權謀一途,你還不合格。”
林妍有她的堅持,道,“少爺,林妍希望你能三思!您出身世家不知民間疾苦,可林妍記得!治世之下未逢喪亂之禍尚且困頓如斯,何況亂世之中倫常颠覆,百姓流離,典章文物,掃地俱休?”
“妍兒,北伐大業是我的責任,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楚奕平靜道,“我也不願生靈塗炭,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若軒明聽得進去,我自然收手,等幾年,江南安定,時機成熟北上不遲。”
林妍就知道,自己勸不動楚奕了。
“别提軒明了,”林妍擺手歎氣,“為着軒慎的事,他要快瘋了。”
“難為你還知道!”楚奕瞥她一眼用眼神表達責備的意思,又把話說回來,“我在大理寺便不要你過問,要你避嫌離去,你竟還問軒明壓我!他與軒慎手足情深,哪怕他現在讓你三分,壓在心裡不說,日後必為心結。你是要與他成婚的,往後的日子那麼長,若橫着這麼一根刺,時時刻刻都會紮着你們不能安生,你要怎麼辦?”
“那可否請少爺,這一局,全身而退?待時機成熟,再揮師北上?”
楚奕說,“妍兒,我不想騙你。這種事情不成定局,誰也不能下這個承諾。可你若一定要個安心,我可以給你。”
林妍明白了,這等死局困局,便是楚奕也無解。
如何能有解呢?林妍想,整個江南,所有人都想他死,連他父親為保楚霖也放棄了他……江南,當真沒有了他立足之地。
“江北兇險,我先前與犬狄交過兵,犬狄之中當有厲害的人物。”林妍盤算着楚奕去到江北的勝算,一條條情形在腦海裡推演過,可是,實在是九死未能有一生。
楚奕對江北有安排,但是畢竟精力人手都有限,他對江北了解的也不多,說道,“你說的,應當是車黎部的阿史然。去歲平江天策軍内亂,是他的手筆。”
“我這半年來也向犬狄派出過探子。”林妍說着搖頭,“江北的情形,實在是太慘。隻有往江南逃的,沒有往江北去的。我派出了百十人,折損太多,也不敢貿然行事了。”
楚奕點頭,他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少爺!”林妍言辭懇懇,看着他,說,“我求你,再等一等,這一局我幫你破,現在不是北上的時候!”
但楚奕不叫林妍插手,說會使她與軒明生怨。
林妍與他一條條列道,“但哪怕犬狄主力南下,我拼上三十萬青衣軍牽制住犬狄騎兵,可犬狄有八部十六國百萬鐵騎!朝廷最鼎盛的時候兩次北伐都接連失利,你又有何勝算!一旦你孤身深陷犬狄腹地,無糧草支援,無兵源補應……少爺您又當如何?”何況,依照軒明與楚霖的勾當,江南或許根本就不會亂!他那五千函鋒營,面對犬狄百萬鐵騎,夠幹什麼?
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那便……”這問題楚奕想過,想過很多遍,他平靜裡有幾分怅然,說,“便如我楚氏先祖,如老師族人,馬革裹屍,歸于江北吧。來日,你若能續北伐大業,不忘來替我立個衣冠冢,與我添一抔黃土,也不枉你與我……”楚奕一頓,道,“同門之誼。”
他與林妍的感情,也唯能有同門之誼。
林妍聽了這話,腦海裡顯過楚奕的“衣冠冢”,馬革裹屍的四個字的畫面浮現,瞬間就被破了心防,沒繃住,一下子就哭了。
任何人到江北或許都有一線生機,可楚奕不會。他是楚宗後人,是犬狄最恨的人的子孫!挑撥離間謊報軍情的事情楚宗都叫犬狄人吃過大虧,他到了江北,隻能與犬狄人硬拼!
楚氏那麼多前輩,楚奕的祖父、叔祖、族叔伯,都戰死江北,屍骨無存!
注定是必死之局。
楚奕不知道他“馬革裹屍,歸于江北”這八個字對林妍的沖擊有多大。
她聽不得楚奕身死這話,雙手捂面,低着頭嗚嗚咽咽,抽抽搭搭地哭,半晌平複不下來。楚奕終是心疼,看不得她難過,起身過去,改口安慰道,“妍兒,相信我,并不會到那一天。”
可這話已經騙不了如今林妍。她是兵部尚書,打了一路的仗,甚至與犬狄騎兵交過手。江北什麼慘象、犬狄什麼實力、蠻族多麼殘暴、戰争有多兇險……她比誰都明白。她經曆過,懸殊的兵力壓制與辎重困境前,什麼智謀韬略都是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