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瑩笑道,“老太傅教訓的是,這縱橫十九道上勝負已分,老太傅可否再一論天下之局?”
“小丫頭,”徐老太傅說,“要與老夫論天下棋局的,不是你吧?”
林妍從内室走出,一拜,道:“老太傅慧眼,晚生林茕,見過徐老太傅。”
夏瑩告辭:“二位慢談,我去沏茶。”
徐老太傅眯了下眼,“原來是林兵部。”
“老太傅府上的門檻實在太高,林茕無奈,這才以棋局之名相邀于此,大人恕罪。”林妍抱了下拳,自坐了夏瑩的位置。
徐老太傅哈哈笑了一聲,說:“不是老夫門檻高,而是眼下京城水太深,怕漫過了府門啊。讀書人最重名聲氣節,老夫也怕晚節不保,索性閉門謝客,不聞窗外之事。”
林妍反問:“可身在京城,如何能滴水不沾身?”
“不知林大人想往老夫身上潑哪一盆水?”
“不敢,”林妍道,“晚生為袁老大人之案而來,請老太傅出山。”
徐老太傅聽罷擺手,說,“老了,人一老就不頂用了。這案子,朝廷該如何判就如何判便是。”
這是推拒的意思。林妍知道說動徐老太傅不易,繼續又道:“難道老太傅覺得,朝廷能公正判決嗎?晚生此來,隻想請老太傅在必要的時候,能講句公道話。”
“公道話?徐老太傅疑惑了下,“林大人為敉王而來?”
林妍點頭,“是。”
“稀奇。”徐老太傅敲着棋子,沒有擡頭,問,“你可明白,想定楚小子罪的,是攝政王?”
林妍說,“晚生明白,正因如此,這才不得已來擾徐老清淨。而今,也隻有清流能進一句直言了。”
徐老太傅搖頭說難,“且不論他與攝政王世子恩怨,楚氏叛國在前,竊國在後,聲名狼藉。誰為楚小子進言誰便是同污之賊,沒人想擔這個名聲。”
“讓徐老為難了。”林妍告罪,話鋒一轉又道,“然于理,此乃冤案;于利,恐兩敗俱傷;于名,松原妘氏有言,真相可以暫時掩飾,曆史不能永遠掩埋。楚氏不忘,文鑒閣不忘,晚生不忘,終有昭雪的一天。”
徐老太傅詫異擡頭,看了林妍一會兒,忽問,“林丫頭,你與楚小子,有私交吧?”
林妍求人幫忙,不能避諱,承認說,“是,頗深。”
徐老太傅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像要把林妍的身份看穿。
林妍坦坦蕩蕩,任他打量。
徐老太傅忽然說起,“老衛多年前收楚奕那小子做學生,那小子還帶了個女娃娃上山。”他一頓,問林妍,“那個女娃娃,是你?”
看來如康老夫人所言,衛老太師、徐老太傅,甚至于當年的楚相、蘇老大人,這些章華遺士,當真私交甚笃。
“正是晚輩。”林妍說道,“有幸求學于老太師門下三年。”
徐老太傅了然大笑,撫掌道了三聲“好”,說道:“怪不得!怪不得老衛說江山代有才人出,章華火種未滅,他死也能瞑目了!好啊,好!”
徐老太傅像是突然來了精神,一直耷拉着的渾濁老眼清明起來,聲音也變得洪亮,道,“來,難得好機會,老夫就與你論一論天下棋局!”
林妍一喜,“徐老是應了?”
徐老太傅哈哈大笑,指着她說:“你這丫頭藏的深啊!竟把老夫也騙了過去,以為你也是林氏川南一黨。憑你能有為楚小子說話這份心,老夫也與你說幾句亮堂話!”
林妍起身一拜,“請徐老賜教。”
“你要清流進言,我就從清流問你。”徐老太傅說,“林丫頭,何為清流?”
林妍想了一下,說,“德行高潔負有名望之士是清流,敢于直言進谏的忠正之臣也是清流。”
徐老太傅不置可否,說,“老夫先與你唠叨唠叨清流的人。當年南渡後,朝裡有‘清流四柱’之稱,分别是老衛、我、林長義與後來的常志峰。”
他從衛老太師說起:“中山衛氏,同心時代從海齊打出來的,比楚氏還高幾輩。南渡時衛氏放出死話,衛氏全族與江北共存亡。一族在譜兩千多兒郎,下到無名士卒,上到封疆大吏,全部殉國。老衛是太子少師,要護先帝南渡,為此長恨枉為衛氏子孫。老衛是性情中人,脾氣臭。先帝逼隆德公主在前,毀約滅楚氏九族在後,朝廷烏煙瘴氣,老衛一怒退隐,與其說怒,不如說,徹底寒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