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沒有想到,問道,“原來元慶黨禁前,您也得了消息?”
“是,不止我,常尚書、譚禦史他們都知道。可丫頭你要明白,朝廷裡陰謀多,陽謀也多。一己之力翻雲覆雨,那是碼内閣話本子裡的故事。有些事情,翻不了盤啊。”徐老太傅道,元慶黨禁,就是一場陽謀,“林長義說了一句話——‘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譚禦史說,不願見舉朝污濁,不願合污,求一死,全清名。老頭子我惜命,借着機會半隐半退,這十年,一直在思考林長義之問。”
“元慶黨禁,奪嫡之争,清流退了,南派倒了,北派當權——”徐老太傅深提一口氣,“還是權力傾軋!直到今日!丫頭,三十三年了,三十三年!而今朝廷上的這些人,幾個記得帝都,記得明台忠骨,記得章華台宴,記得江北風雪啊!”
他激動:“西雍現下誰當權?川南!那些是什麼人啊,川南的土皇帝呐!偏安一隅,談什麼北上!談什麼驅除鞑虜,談什麼收複失地!丫頭,這是哪裡?這是京城,南雍的京城西雍的京城,都不是咱大雍的帝都,不是大雍的根!咱帝都有宣化廣場,比這宣德街寬廣十倍!廣場上有雙月時代四聖雕像,守護咱大雍了一千年!有湘水夢湖,水道縱橫,五層寶船烏蓬小舟穿行!有明台陵,有穆氏、蘇氏、衛氏、楚氏的先祖,有我後雍立朝三代九十九位忠義先烈的茔墓!西雍無心北上,東雍軒荃那小子也忙着争權奪利,楚氏蘇氏退居菀南,隔着東雍西雍,與犬狄八竿子也打不着!”
徐老太傅一拍桌子,頓足呼道:“南渡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有力的無心,有心的無力!百無一用,是書生呐!老夫這一把老骨頭不值什麼,若能讓大雍國富民強揮師北上,便學老楚也值!可我拼了老命又怎麼樣?江北還是江北,江南還是江南,川南的西雍還是川南的西雍!索性關起門來,不聞窗外事。然骨子裡還是讀書人的臭毛病,想隐退,還放不下心、舍不得退啊!”
一腔經世濟民之心,隻恨未得明主,生不逢時!
隻恨聖文肅公主與貞帝,天妒英才,命數不永!
隻恨隆德公主女兒身,貞帝駕崩時太年幼。
隻恨老楚太重宗法情義,藏了先帝遺诏,扶了那個……懷王!
林妍肅然,說:“徐老憂國憂民,乃我等後輩楷模。”
徐老太傅掩面擺手,直道慚愧,“老朽這輩子,經不了世,治不了國,唯能經營一個虛名,不至于叫後人罵的太難聽。丫頭放心,楚小子的事情,你不提,老夫也會想辦法。老衛給我送了封信,為他說了不少好話。說楚小子心性非同常人,是個可造之才,他這輩子三個半的弟子,日後,楚小子當排第一。帝師說這句話,意味深長呐。想我辭官那日,朝上我問他老衛教了他什麼,楚小子說學問之道,為臣之道,輔政之道,用兵之道。哈,謊話說的眼睛不眨,我就不信那老東西,沒教過他為君之道!”
當年衛老太師教楚奕屠龍之術,果然不是林妍的錯覺。再思及衛老太師早認出她是文肅公主後人,每與楚奕授課必要她旁聽……孰不知,也是在教她?
林妍自幼學的,也是君道。
徐老太傅自嘲:“說來我這老頭子,想了十年,還沒老衛看的明白。大雍完了,徹底完了。興衰更替有天道,是我這老頭子,忠君報國的書讀多了,反看不清了。甯希是天下百姓的甯希,不是他軒氏的大雍!”
實乃誅心之語!
林妍提醒道,“太傅慎言。”竟是鼓動她造軒明的反麼?
徐老太傅哈哈地笑,“什麼天授君權,丫頭,你信嗎?”
小時候林妍信,可現在,她也不信,“而今禮樂崩壞,君權旁落,所謂皇帝,不過一傀儡幌子而已。”
“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