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英聽她咳得深,臉色也有些白,倒了水來問她,“你生病了?”
“許是夜裡着涼了。”林妍接了水,喝了口道,“沒事。”
“找個大夫來看看?”
“不必了,不是大事,我休養幾天便好。”林妍說,“不要搞得興師動衆的。”
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一個三天兩頭生病的主帥,很難叫人追随信服。于英跟随林妍久了,漸漸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似之前莽撞沖動。歎了口氣說,“起風了,外面冷,我去給你多燒兩個炭盆子來,你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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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以漸漸回到了正軌。
菀南回了消息,楚奕已平安回到就菀南,他出使西雍促進和談,成果頗豐,實在是大功一件,重新回歸了楚氏王朝的權利核心。
川南來了消息,回到川南的老川南王身體每況愈下,半月前病逝。軒明須得守孝三年,與林妍的婚事就此耽擱了下來。
清平山上也來了人,報了衛國公的喪。衛國公就葬在了清平山上,衛先生等舊仆為老國公守陵,來報喪的人說,遵老國公遺囑,他的靈柩不入土葬,就停靈清平山上,盼有一日能重回江北,葬入衛氏陵園。
而後沒幾日,川南又來了消息,康老夫人年事已高,于夢中溘然長逝,無病無痛,是喜喪。
菀南的老淮國公蘇老大人,也在同一年裡離世。
随着老一輩的人一個接着一個離世,朝露時代的鮮活記憶一點點終結。而另一個時代的帷幕,已然悄悄拉起。時代的轉折,就如日月盈昃,東升又西落。
林妍又去了一趟歸塵寺。
這幾天連日下雪,空山無聲,青石台階上落着一層積雪,兩個穿着臃腫的青色棉袍的女尼拿着笤帚清掃積雪。枯枝劃過青石,劃出半弧雪痕,嘩啦——嘩啦……
天氣寒冷,林妍攏了攏狐裘披風,拾階而上,寺門前,有歸塵寺的主持師太相迎——
“阿彌陀佛,林施主來尋玄靜師太?”
“正是,”林妍略略躬身,道,“勞煩師父引見。”
主持師太又道一聲佛号,“施主來晚了。玄靜兩月前已經圓寂了。”
“圓寂?”林妍詫異,嘉柔她那麼年輕,和她一樣的年紀……
“玄靜圓寂前給施主留了一封信,”主持師太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路,“林施主請随我來……”
林妍握着嘉柔留下的薄薄一紙遺書,沿着殘破的石闆,緩步走下歸塵寺的青石階。白雪皚皚,松影斑駁,萬籁俱寂。寺裡的香煙袅袅升起,輕悠悠盤桓彌散在凜冽的寒風裡。兩位女尼拿着笤帚,嘩——嘩——掃出一條窄窄的,蜿蜒的青灰山路……
受了寒氣,林妍又一陣咳嗽,扶着山路旁的古松,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氣息。
前兩日,林妍進過一次宮。
相比攝政王府門前的車馬絡繹不絕,皇宮裡顯得無比清冷。她踩着一路的白雪,來到紫宸殿。卻見大門上落着鎖,一個面生的小太監倚着柱子打瞌睡。林妍皺眉,揉了揉凍紅的鼻子,重重地咳了一聲。小太監頭猛地一點,剛要發怒,看見是她,突然就轉了副谄媚的神色。
林妍當時就斥責那太監:“皇上呢?人都去哪兒了?天寒地凍的,怎麼連個火盆也不生?你們當的什麼差!還把門鎖上,你們要囚禁陛下嗎!”林妍要進去,卻被小太監攔住,磕磕巴巴地說皇上犯了舊疾,聞不得炭火煙氣,也見不得外人。林妍叫他開門宣太醫,小太監終于說了實話:“唉,林大人,您就别為難奴才了。您是王爺放在心上的人,違拗王爺拌嘴吵架沒什麼,倒黴的都是我們這些奴才啊!”小太監噗通一聲給林妍跪下,“王爺說了,不許皇上見任何朝臣——尤其,是您。”
林妍就懂了。軒敬的皇位,也坐不得久了。“好了,起來吧。”林妍不難為小太監,“我去藏書閣找幾本書,沒來過這裡。”小太監對林妍千恩萬謝,林妍轉身,走入漫天風雪中,宮牆重重,也擋不住瑟瑟寒風。
林妍扶着古松,一聲連着一聲咳得兇,咳得心頭發緊。
半晌緩過來了氣息,擡頭看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耳邊卷過風聲,吹落樹梢的雪沫。
六百年歸塵寺,再添一座公主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