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的笑意一點點冷下去,把手從夏瑩手中抽出來,垂眸道,“不可能的。夏姐姐,以後這話,你不要再提。”
她可以一走了之,可青衣軍,怎麼辦?第一軍與近衛營的将士如此護她,她怎能棄數萬将士于不顧?要麼兵變,帶着将士們殺出西雍——那必定會死很多人;要麼她逃——她的嫡系會被清算,同樣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你回去休息吧,”林妍對夏瑩下了逐客令,“我想靜一靜。”
夏瑩知道不好再多留,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地走出了林妍的屋子。關上門,聽見屋裡傳來低低的壓抑着的咳嗽,一聲連一聲的急促,又有慌慌忙忙找水的動作聲,但似乎劇烈的咳嗽喘息下,又打翻了茶盞……夏瑩聽得揪心,幾次想推門進去,卻最終,歎息一聲,離去。
林妍心緒亂,咳嗽又重,睡也睡不着,天邊亮起微微晨曦,小雪轉成了鵝毛大雪,林妍沿着回廊,伴着一廊燈籠暖暖融融的燭光,慢悠悠地踱去了書房。
一夜冬雪落,兩樹梅花開。
三年了,兩株梅花在今年重新盛開,一株紅梅嬌豔,一株白梅孤潔。
小時候林妍不懂事,折枝種梅,楚奕也陪她玩,悄悄的把她早已枯死的梅枝換了幼苗。隻是過了年林妍就離了府,再沒有機會看紅梅盛開的時候了。後來,楚奕大約是覺得一株紅梅太冷清孤單,又移了一株白梅樹,栽在紅梅旁邊。
兩株梅樹足有一二丈高,林妍仰頭伸手,冰冷的指尖撫過紅梅花,撫過白梅瓣,最後扶着白梅花樹,她捂着揪疼的心口,慢慢地半跪了下來。
寒風吹過,吹落一樹花瓣,合着輕飄飄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林妍發間,落上肩頭,像眼淚,像歎息。
林妍低低地,忍聲哭泣。
她沒有想到,昨日的那種場合下,軒明居然沒有維護她一句,叫她那般難堪!
更沒有想到,那樣的情景下,軒明居然對她連聲追問,沒有給她留一絲餘地!
甚至于……他竟會以此為契機切口,鼓動青衣軍嘩變!
林妍心知肚明,軒明從沒有放棄過向她的青衣軍中安插人手,能這般快攪動青衣軍嘩變的,能叫魏钊與屈賜兩個人聯手都壓不住嘩變的,隻有軒明出手!
當真是,寒透了心!
是痛徹心扉的疼。
捂着心口,心裡揪心的疼,壓不住連聲咳嗽,肺葉也嗆得生疼。
林妍倚着梅樹默默地流淚,她不禁地想,若是發生在她與楚奕之間……不,沒有如果,如果是楚奕啊,林婧根本就不可能走到她眼前!
楚奕會悄悄地把林婧從袁遠手中截下,然後在一個隐秘穩妥的地方,安排她姐妹兩個會見。
楚奕會在她開口阻攔袁遠的那一刻就察覺到她的态度與弦外之音,根本不可能讓她面對這樣的場面!
若是楚奕……林妍啜泣,袁遠之流根本就不可能生出這一碼事端!舊時京裡人都知道楚四少爺多維護他的“紅顔知己”,折騰這樣一出,傷不到她分毫,隻會把楚奕得罪個通透,純是自讨沒趣,自找麻煩!
就像那年,那個不知哪裡來的知州夫人,滿口難聽話的把軟玉樓上下罵了個遍。她氣不過,叫護院們綁了那夫人丢回她府上,她犯了“以賤犯貴”的律法大忌,卻在被押上京兆府過堂時候,楚奕急匆匆地趕來,擋在她身前說,“撫影姑娘膽子小,見不得公堂審訊。不如請她先回去,楚某在此,備大人審訊?”楚奕送她回軟玉樓,她自知給他惹了麻煩,楚奕卻說,“沒關系,妍兒,交給我來處理。”楚奕對她的維護,是真的不容她受一點委屈。
楚奕對她無條件的呵護包容與信任,是哪怕經過了豳和府的背叛,也沒有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是哪怕自毀暗線,也要先保她的安全。
去菀南,多好啊。有她,願意拼命的人。如何不想去呢?可林妍不是放不下西雍的權柄,她放不下的,是軍屯。是她靠着五十萬青衣軍,攢了兩年、或者還有第三年的糧倉。為此,她甚至授了于英那個暴脾氣的姑娘先斬後奏之權。
林妍當然知道叫于英那個認死理又壞脾氣的姑娘督軍有什麼後果,可沒有辦法,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有于英這個不問青紅皂白就砍人的暴脾氣才鎮得住敢打這批糧草主意的人!這兩年,參奏于英獨斷專行的奏折足有兩尺多高,全被林妍攔了下來,輕描淡寫地推搪過去。青衣軍舊将對此多有不滿,說她一向公道卻獨偏寵于英——其實不是她偏寵這唯一一個随她打江山的姐妹,而是于英所行之事,就是她要做,卻不能直接去做的事情。
天上掉不下糧草,隻有地裡,有人,才種的出來。江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那得是多大一個無底洞要填?什麼時候楚奕北上,林妍早已打定了主意,她攢下的糧草,就想辦法轉運去江北支援。
所以,林妍隻能在西雍,牢牢地握住權力,而不能去菀南。為了北伐的大業,她與楚奕,注定是要天涯分隔,一江兩岸。
大抵是日後,我守平江南,君伐平江北。日日思君不見君,遙望平江水。
可是,林妍一個人,靠着白梅樹。寒香陣陣,林妍嗚嗚咽咽哭的泣不成聲,她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少爺啊,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