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們素知幫主厭陳出新。幫主自己就是與對面的車把式都會點頭交好的脾性,她帶出來的人,自然也不能不搭理。
這就不曾得罪人。
等宴席上來,一時祝酒讓菜不絕。
這幾個商人裡,大嗓門那位姓陶,腰不太行的姓朱,先招呼蘇陸兄弟的胖個兒姓弓,還有兩個生意做得小一點,一位叫賓哥,腦瓜蹭亮,鋪子都在南海那兒,為了這局席面特地來的,一個人稱勇叔,倒是本地人,年紀大些,賣書為業。
整張桌一看,就幫主一個女郎。
他們用的圓桌,不大,不是豪奢能坐四五十人的,顯氣派顯不出和煦情分。這一張能坐十一二個人,兩邊一坐,才八個,看着算不得冷清,也算不得熱鬧,趁陸續上菜的工夫,陶老闆就急招手下:快将陳祥叫來陪飲。朱老闆也搭車帶話:我這也再出一個人,替弓老弟也叫他那義弟來。
都是拿得出手的人品樣貌,料女郎也不會不快。
索性這接風宴麼,熱鬧為要,沒什麼機要正事,就是不落座,也該增些人氣。
那弓老闆正給蘇陸二人遞籃子,新上的菜,籃子裡是油紙包的驢肉餅。
油紙上印着紅色大字:驢肉火燒。
陸美接過一個,覺得新鮮:“原來這就是驢肉火燒。”
蘇雲卿也接過一個,拿在手裡。
驢肉,幫主和他們母親之前坐騎是什麼來着。
他看一眼幫主,卻見幫主忍笑。
“弓老闆,上回你說要帶特産來,就是這個不成?”
弓老闆道:“不錯,我可專門帶着廚子,食材米面都是一路帶來的,就是這紙也是我們那兒的紙。”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女郎拿着她那份餅贊歎。
她朝蘇雲卿道:“你猜弓老闆哪裡人。”
蘇雲卿笑道:“幫主特意問,可見不是河間人。”
總聽聞河間驢肉,難道還有它地以此為特産。
陶老闆也從籃子裡撈過一個,哈哈笑着,替熟讀方志的郎君解疑。“他啊,他那口音确實不好認,弓老弟他那兒原叫牂牁,你們家算哪,”他轉向正主,“算黔州還是矩州。”
産業置辦得多,都不知道哪個屋子算他主宅。
“黔吧,黔吧。”弓老闆呵呵笑道。
陸美在一旁領會到了關竅,捧餅驚歎:“所以,這就是黔驢技窮的驢啊!”
這個特産也太特産了。說地道不地道,不地道又有典故。
上回見這樣流派的土儀名産,還是跟幫主來時路過一地叫烏程的,店鋪櫃上賣一缸一缸的烏梅,就為連着個烏字,那烏梅就成地方特産啦。
此時雅間屏風處繞出個人來,與一衆上菜的仆從一道,手持托盤,笑言:“大哥這特産帶得出人意料,我們黔地,到底是寶物不多。”
他放上托盤,盤裡一瓶好酒,又幾碟醬,想是配餅的。
“這牂牁酒、風曲酒、鈎藤酒,幫主大約都看不上,我也不帶來了,黔地能作貢品的,也不過水銀辰砂、草蔻犀角之類,産地與我大哥家離得遠,我們那裡,也就麝香、狐狸皮出名些。”
“酒也不如陶老闆這裡的,”他倒一杯,朝幫主一敬,笑道,“我就借陶老闆這裡的酒敬您了。”
來的正是朱老闆替弓老闆叫來的弓家義弟。
幫主見了來人,也不問是誰,笑着起身往下一壓手:“你喝那麼滿做什麼,我們年輕人,不講這些。”
什麼進門先滿幾杯,來遲再滿幾杯,有事相求滿上一杯,低位向高位敬再滿上一杯。
倒像是借機偷酒喝。
女郎素來宴席上不飲酒,這回吃飯的不比幫裡熟悉,她自己不飲,卻也不拘着别人。
但既有這樣愣頭青一樣,上來就滿杯敬的,她便趁着身份高,也破一破應酬的風氣。
那弓家義弟一杯下去,喝得急,立刻紅了滿頭滿臉,笑應兩聲,自去義兄旁落座加筷。
這一個陪客到,另兩位也到,那位陶老闆喊來叫陳祥的,果然長得極為妥帖,人也并不無能,聽聞此間屋舍營造之工就有他的一份,是個日常作圖樣的年輕師傅。
小師傅未語先笑,約莫聽過幫主名頭,很是崇拜。清淩淩一雙眼望着,又拿海碗來敬。
自己倒一碗,又給幫主杯中滿上。
倒的也不是酒,是賓哥老闆南海帶來的果酪,味甜清淡。
幫主也挺喜歡這個俊秀郎君,恰好菜吃得太鹹,杯裡酪飲宜人,她方多飲幾口,陳祥小兄弟就替她滿回,自己又一大杯滿飲敬她。
正飲着解渴的幫主:……
喝吧,正好要喝,總不能他一敬我反而不能喝。
他敬四杯,她便連喝了四杯。
女郎不由失笑:“你怎麼還來,坐回去坐回去,太客氣。”
這年輕師傅果然靈透知機,怪道陶老闆特特點他來陪。既不是飲酒惹女郎嫌,又瞧出女郎對果酪還算喜愛,借着幫主自己多飲的那幾口來添杯再敬,倒顯出女郎待他與衆不同,連飲四杯不拒。
他雖機靈,卻也誠心,每回幫主隻飲幾口,他卻是滿杯見底,拿飲酒的姿态陪飲,再敬重沒有。
“咳。”蘇雲卿在邊上忽然忍不住掩袖小咳一聲。
驢肉餅的蘸醬确實略齁嗓。他也與陸美分飲兩口果酪緩緩。
這來的第三人,是個鄉紳,雖然是朱老闆喊來的朋友,卻與賣書的勇叔很能說到一起。
兩個文化人。
鄉紳家有幾個小輩要下場取第,正與勇叔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