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廷玉經侍從引領入席。
她信手将石榴羅裙一展,左腿屈起支着手肘,右腿随意蜷着,另一手指跟着樂曲的節奏在大腿上叩擊。整個人姿态慵懶地斜倚在亭柱上。
托剛剛的福,現在整個宴會上,所有人都認識謝廷玉,但謝廷玉卻誰也不認識。她獨自一個人坐在那兒,其她女郎都繞開她坐。
侍從将酒滿上,謝廷玉舉起酒樽,恰巧擡頭一看,眸光正對上坐在二樓的姬憐。
姬憐如今換了一身深紫羅衫,原本松散的發髻也重新挽好,旁邊的兒郎們因忌憚其皇室貴族身份,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是以姬憐一個人很是醒目地占據了大塊地。
兩人相視須臾。
謝廷玉心想:我這兒沒人,他那兒也沒人,兩個人的處境都是挺對等。
姬憐卻想:這個臭女人居然還敢看向我,方才在衣櫃裡就該把她肩膀上的一塊肉給咬下來。
謝廷玉佯作不見姬憐眼中的怨怼,隔空與他祝酒,展顔一笑,仰頭将酒盡數喝完。
旁邊的侍從又立即将酒滿上,謝廷玉卻是搖搖頭,将酒樽往旁一推,不再繼續飲酒。
绛珠垂首沏茶,注意到姬憐腰間空空。他把茶杯遞到姬憐手邊,拿出一柄團扇,輕輕扇着,輕聲問:“殿下的香囊球哪去了?”
姬憐冷笑一聲,咬着牙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被一隻不、知、好、歹、的、狗給搶走了。”
绛珠打扇的手一頓,順着姬憐的目光往下看,最終定格在亭内一個正與兩個清秀侍從有說有笑的女子臉上。
他了然,可能這個女郎就是殿下口中說的狗吧?
殿下自小從不掩飾對女子的鄙夷與厭惡,基本從不與女子有來往,能避則避。
這還是第一次見殿下對一個女子有那麼大的反應。
如今殿下年方十七,已然及笈,帝卿府敕造在即。聖人前幾日已明示,會在秋獵後為帝卿下旨賜婚。也不知到底是哪位貴女能得殿下青睐。
绛珠不自覺地思考,會是今日赴宴女郎們中的其中一人嗎?
又聽一聲“砰”。
姬憐飲盡杯中茶,又是重重地往桌上一置,忍不住低聲抱怨:“這些個人腦子怎麼了,一個接一個地往她懷裡撲?難道也是被蟲害的嗎?”
绛珠再一次看向亭中。
這時,一個樂伎面含窘迫地從謝廷玉懷裡爬起來,擡手行禮,“實在是失禮。奴隻是一不小心被這突然飛來的青蟲吓到,這才崴了腳撲在娘子身上。還請娘子饒恕。”
“無事。”
樂伎再行一禮,正要離開,一句“且慢”讓他止住腳步。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帶着一股檀香朝他襲來。
謝廷玉兩指拈起他肩頭青蟲,用侍從遞來的帕子将其裹住,“沒事了,你走吧。”
樂伎紅着臉離開了。
見狀,姬憐冷哼一聲,小聲嘟囔,“慣會裝模作樣……”
绛珠搖搖頭,殿下看起來和這位亭中女郎很是不對付,應該不會是她與殿下締結秦晉。他忍不住又睨了幾眼,論相貌,兩人倒是很配。
此時一人自曲橋上緩緩走來,來到席中間,甫一張口,“諸位……”
謝廷玉扭頭看去,隻覺此人的聲音略有耳聞,似是在哪聽到過。
那人先是環視一圈,舉起酒樽,說些邀請賞花的場面話,随即轉一圈,看到身處二樓的姬憐時話一頓,這才轉回去,又開始說些咕噜話。
謝廷玉恍然。
原來她在假山後聽到的聲音是來自這個人,汝南袁氏袁望舒。
謝廷玉細細打量,眉眼處倒是生得和她母親很相似,都是同為一雙吊眼。
袁望舒面含笑意,“夏季悶熱,總得找些樂子,若是隻玩投壺未免也太無趣。今日我們要玩個新遊戲,名為‘蓮心穿魚’。”
她擡手指向湖面那些漂浮的木雕遊魚,揚聲道:"諸位隻需将箭射入魚背上圓環,便可計分。"
謝廷玉心說,這還算有趣,倘若又盡是來些‘道可道’的清談,她甯可找個地方倒頭就睡。
一位袁氏家仆大聲宣告規矩。
其一,遊魚分為近、中、遠三種距離,遠者分值更高;其二,投擲者皆需站于小木舟上,不可失衡落水,否則直接淘汰;其三,兩人為一組,投擲總時長為兩刻鐘,在限定投擲次數内得分最高者勝。
此話一落,衆貴女便三三兩兩結起伴來。
自然,沒人往謝廷玉跟前湊。
這些世家女多半幼時與謝廷玉同窗過,深知謝二娘子上學要侍從抱着進書院,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書包也是随從背的,就連磨墨這件小事都是書童來做。
謝廷玉周圍空出一大圈,沒有人願意和她組隊,都覺得她太弱了,一定會掉進湖裡,和她組隊一定會輸。
岑秀一看謝廷玉落單,挺胸就要上前。旁邊有人一把拽住她,好意提醒:“閑雜人等不得入場,否則視為作弊。”
謝廷玉對此并不熱衷,若是無人組隊,她自會主動棄權。
上天做媒,因王氏女缺席,導緻另有一人落單,和謝廷玉組成一隊。
崔元瑛先行一步踏上小木舟,雙臂交疊抱胸,下颌微擡,冷眼睨向謝廷玉,并不發話。
謝廷玉問:“我們兩可是一隊,你不會還在記恨方才的事,待會等我上船就把我推下去吧?”
崔元瑛嗤笑一聲:“我崔元瑛行得端坐得正,還不屑使這等下作手段。”她一頓,拖長尾音冷笑,“不過,你要是落水的話,我可是不會救你的。”
“好的。”謝廷玉笑得一臉溫和。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