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和,出身醫藥世家高平王氏,年愈四十,是太醫署中為數不多的男醫師。其精于脈理、針灸之術,專門負責後宮卿侍、貴胄們的病症調治。
姬憐十四歲第一次發作時,便由這位王醫師診治。算下來,王叔和已侍奉姬憐診病三載,且他早年曾受過姬憐爹爹的恩惠,是以他對姬憐多有照佛。
王叔和淨面淨手後,将藥箱打開,從中取出一個素絹包裹的針囊,再把針放到熱酒裡消毒。
绛珠将姬憐的裡衣褪下一半,露出單薄的脊背,令其側卧向内。
王叔和跪坐于床前,将一枚枚銀針按着穴位紮進去,一時之間,隻聞針刺破肌膚的聲音,混雜着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每次行針,針尖入穴,都是姬憐最難忍的時候。
他整個人繃得很緊,脊背弓起,像張拉滿的弓弦。
白日裡情蠱被引起,再與一女子同困于方寸之間,香味,以及肢體的觸碰無一不是對情蠱的刺激,蠱蟲早已躁動不安。而今未得纾解,反噬起來便如萬蟻鑽心,痛入骨髓。
行灸隻能緩解,并不能根除。若想完全根治,唯有與女子陰陽交合這一條路。
對此,王叔和與姬憐都心知肚明。
姬憐太疼了,疼得他隻能依靠呼吸來減輕痛感。冷汗浸透裡衣,連呼吸都帶着顫。
他咬着牙,聲音嘶啞:“太疼了……還要多久?”
王叔和沉默,接着施針。
姬憐将臉完全地埋進軟枕中,披散的烏發将其臉龐完全遮住。
約莫兩盞茶後,那緊繃的身軀終于漸漸松緩,床榻上的動靜也逐漸平息。
王叔和施針完,收針入匣,接過巾帕,将額頭上的汗拭去。
今夜的診治不過是權宜之計。蠱蟲既已發作,會連着四五日的疼痛反噬之後,才會趨于平靜。
王叔和起身去寫藥方。
绛珠朝身後一使眼色,幾個侍從立馬上前,為姬憐擦身換衣。
姬憐早已疼得精疲力盡,昏昏沉沉地任人擺布。
“殿下為何今日半夜會發作?”王叔和凝眉看向绛珠,細細思索,“臣記得,一個半月前才為殿下疏解過蠱毒,怎的這次發作間隔驟然縮短?可是突然發生了什麼?”
绛珠将今日所發生的事一一道來:“今日袁氏擺宴,殿下本不欲前往,奈何聖上口谕難違。殿下抵宴不久,便身感不适,渾身發熱滾燙難忍。奴扶殿下到内室歇下,因殿下汗濕的裡衣不便示人,才奉命下山取替換的外衫。”
王叔和将這話沉吟數次,神色肅然道:“還有呢?殿下-體質特殊,莫說香粉香料不可輕用,便是衣衫上的熏香方子,也須得經太醫署審驗。你好好回想一番,可有什麼是之前從未接觸過的?”
绛珠仔細思索一番:“今日赴宴者,都新得一個銀質镂空香囊球。”
“那香囊球呢?”
“奴回去時,殿下的香囊球已不在身上。”绛珠支吾片刻,才道:“奴去取外衫時期,殿下似乎遇到了一個女郎,那香囊球被那人拿走了。”
這句話說得既含糊又暧昧。
香囊球為貼身之物,為何被那人拿走?殿下難不成和這女郎已通情愫?
這麼一想,王叔和一臉了然,反倒是細心囑托道:“殿下如今正春華盛極,知好色,則慕少艾為人之本性。倘若真是如此,殿下的病倒是有希望治好,隻是不知道是哪位貴女,相貌如何,人品如何,學識如何,出身哪裡,家住哪裡……”
绛珠連忙打住,“王醫師,錯了錯了,殿下不喜歡那女子。那二人之間各種蹊跷,奴也不敢多問,也不知是何情形。”
似想到什麼,绛珠又道:“殿下原定赴宴穿的外衫前一晚無端破了個大口,第二日清晨,針工局補送來一件新衫。奴聞過,那上面的香味不似殿下尋常所用。”
“外衫呢?”
“奴給收起來了。”
绛珠從箱籠裡翻出一件繡滿芍藥的玄色外衫。
王叔和放到鼻下一嗅,面色驟沉。
先帝每回臨幸後宮,總愛焚此香助興,隻是用久傷身,太醫署集體勸誡之後,先帝才換香方。
王叔和自先帝在時便入太醫署。當年,他也曾為這些後宮卿侍診病施針,開藥浴來洗盡此香味道,是以對這香很是熟悉。隻不過,這香自先帝薨逝後便不再有人使用。
到底是誰能有機會碰到此香?
王叔和沉吟片刻,隻道:“此衣衫香味特殊,确實不适合給殿下穿着。你需得用艾草水反複浣洗多次之後,才能讓殿下上身。”
一夜如是,天光大作。
成群的侍奴乘着日光,手持銅盆、玉匜、青鹽等洗漱物什,輕手輕腳地走入房内。
從第一個人走進來時,謝廷玉就被這腳步聲驚醒,即使很輕很輕,但多年的習慣之下她還是即刻掀被下榻。
謝廷玉自顧自地洗臉漱牙,又自顧自地拿起衣桁上挂着的上襦等。穿到一半,忽覺屏風投下的影子晃了晃,擡眼才見韋風華立在屏風轉角處,欲言又止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