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廷玉懷揣着四處收集來的證物,準時抵達昭刑司。
昭刑司位于皇城西北角的灰磚巷尾。
地處偏僻,來的時候并沒有在路上遇到很多人。
且現在正處于夏日,裡頭悶熱昏暗,且有老鼠窸窸窣窣穿梭其間,氣味屬實令人作嘔般的難聞,僅僅隻是在裡頭走一遭,都有種在糞便上走路的感覺。
謝廷玉面不改色地順着石階走下去,穿過昏暗逼仄的廊道,在往右數第三個牢房裡見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石春。
石春被折磨得很慘。
她雙手雙腳被鐵鍊拴住,整個人就好像是被挂在牆上一般。衣衫褴褛,面色慘白,頭發淩亂。
上次大腿上、背部的傷口處也隻是草草包紮一番,并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如今傷口處已流膿,再加上天氣炎熱,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開始生膿,最後是腐爛。
謝廷玉自認為她的那兩箭射得很有水準。一是精準射中要害,使其失去反抗能力,二是不緻命。
坐在案後正在審理的兩位獄掾看到謝廷玉來的那一瞬間,即刻起身向其行禮。
“大人是否有帶證物過來。”
謝廷玉颔首。
她先是從懷中拿出茜草,道出春和堂青磚上的新沾染上的血迹,并非是真人血迹,而是茜草研磨僞造出來的。
她把黃麻紙拿出,當場按着姬憐的法子演一遍,完美複刻當是紙上顯字之事。最後,她拿出那幾個中空竹管,解釋為何那夜宮中會出現藍綠幽光之怪事。
獄掾手拿一疊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她看一眼紙上的内容,問:“據當場宮人供述,大人當時是拿了一根針,将刺欲刺石春的眼睛,請問大人這是何意?莫非大人當時就有些懷疑她了?”
謝廷玉回:“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論你是癡傻瘋癫,還是心智正常之人,遇到危險定是會躲開的。但石春在當時,那針尖如此近都不躲,那這确實是有些問題。”
兩位獄掾恍然大悟,張口直接誇謝廷玉行事心思缜密,條理有序。
謝廷玉掃過一眼那疊紙,問:“敢問兩位審問石春如何?可有揪出幕後主使?”
兩位面面相觑,心底裡都有點慌。
并不是她們二人無能,審不出什麼,而是審出了一些不該審的内容。
昭刑司的審理法子有很多,就比如在夏日裡,拿溽熱的被子将犯人層層裹緊,令其生滿熱痱,再拿蘸了鹽水的藤條抽打潰爛處,連番招打下,犯人自會招供。
如今石春已經被吓傻,嘴巴裡先是一直嘟囔着“我真的錯了,鬼差大人别挖我的心”,後則是數個不成句的單音字,聽起來和圓同音。
那這個圓,就很講究了。
是說的是汝南袁氏?還是陳郡袁氏?
難不成這件事背後有袁氏人插手?
倘若真的是汝南袁氏,如今袁氏家族袁昭蘊擔任大司農,掌管糧食倉儲、倉廪管理和京官朝官祿米供應,同宮内的尚食局、内府司密切相關。
她們二人也曾多多少少受過袁氏的恩惠。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些年節禮、冰敬炭敬,哪一樣不是記在心裡的賬。
再者,其實宮内的部分宮人、宮侍都與這些世家大族都有那麼些關系,這都是因為各世家在宮中經營多年,通過保舉入宮的嬷嬷、女官暗中勾連,所以這并不是什麼稀奇事。
更重要的一點是,現如今石春已瘋,一個瘋子說出來的話怎麼能作為呈堂證詞呢?她的話當真有可信度嗎?
所以,這事對她兩來說,略難辦了些。
兩人打了個哈哈,心照不宣地決定将這件事按懸案處理。
所謂懸案,指的是将一切罪過都推在一個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的人身上,然後将平日裡凡是這個犯人有過來往的都一律抓起來,當做是同謀黨羽處置,那麼這一切便可順理成章地結案。
獄掾道:“大人有所不知,現如今石春已瘋,她所說的一些瘋言瘋語都做不得數。但大人放心,如今鬧鬼一事是人為,那夜大人的所作所為都記錄在冊,我們必定如實呈報于聖上。”
謝廷玉“啧”了一聲,“所以你們二位是在怪我下手太重,把人吓傻,耽誤你們辦案進度?”
這句話可是說得直接将這二位獄掾放在炭火上烤。
眼前的這位謝廷玉雖然隻是一名小小的祈禳使,但就那夜在宮中甚是流傳的表現來看,想必智謀膽識非常人可比。更何況有個擔任大司徒、皇女太傅的母親。
恐怕過不了多久,這位小謝大人便會尋得一個契機而青雲直上。
“大人,我們并沒有那個意思。”兩位獄掾連忙起身,一左一右殷切地站在謝廷玉身旁。
其中一位道:“大人沒有審案過,怕是不知道這裡頭的規矩。一般人瘋了的話,供詞便不足為憑,這在《宮禁律例》上都是有過明文的,我們也隻是按内廷的章程辦事。”
另一個人則深谙奉承阿谀之道,講話淨挑好的說,“大人那夜的功績皆曆曆在目,若不是有大人鼎力相助,此案怕不是至今難破。此案并不會隻有石春一人受罰,大人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