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的牢獄還是老樣子。
謝廷玉将馬交給獄卒之後,随桓折纓走進去。
牢獄内陰暗潮濕,青石牆上零星插着火把,将人影拉得老長。拐過兩道彎,謝廷玉看到那個還沒死透的賊人已經被鐵鍊鎖在刑架上,手腕上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
在一番鹽水潑醒、烙鐵伺候後,賊人很快偃旗息鼓,交代了今日偷搶王郎寶物的始末,順帶還暴漏了其她作案同夥的老窩所在,可以說得上是能吐得都給吐的一幹二淨。
相比之下,謝廷玉的遭遇可以稱得上是賓至如歸。
謝廷玉就好像是對金吾衛的行事章程分外熟悉。她徑直進入刑訊室,施施然坐下來,又給自己添了杯茶,對着桓折纓一擡下颔,“有什麼問題就盡管問吧,我這人最是配合。”
……嗯?這不對吧?這到底誰審誰?
在場的衆人看着都驚了。她們面面相觑之下,都在思考為何此人像是在自家後院般從容自在。
桓折纓捂嘴輕咳,眼神示意下屬前去按例詢問。
謝廷玉三言兩語就把午後小船内偶遇王栖梧,幫其追回被盜寶物的經過交代清楚,末了還一臉誠懇:“今日是我魯莽,老百姓們本就是擺攤不易,她們今日各自的損害我都願意賠償。”
正埋頭疾筆記錄的人手動作一停,心裡暗自稱奇:這些個世家貴女往往都是眼高于頂,視百姓如草芥,突然來了一個如此體恤民間疾苦的,這還是頭一遭。随即又想到眼前此人曾少時便雲遊在外,想必是見慣了民間百态,便也釋然。
待詢問完之後,金吾衛将紙遞過去,“還請娘子在上頭蓋手印簽字。”
謝廷玉執筆,習慣性地寫下一個璇字,筆尖忽地一頓。她盯着這個璇字一怔,随即幹淨利落地将其劃去,重新寫下謝廷玉三字。
即使是詢問完之後,若是沒有人作保,謝廷玉仍得候在牢裡。
百無聊賴等待之下,謝廷玉一手撐額,不一會便開始打起哈欠。
迷迷糊糊之中,一道修長人影斜斜撒在地上。
謝廷玉勉強擡起沉重的眼皮,将人的相貌看個大概,嘴裡迷糊道:“……王琢璋……”
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她第一次來建康時就蹲大牢的光景。
那一次,她也是抓一個毛賊。那毛賊不長眼,敢下手偷她身上的錢。她直接從城東打到城西,一路上也是掀翻七八個攤子。金吾衛趕到時,正見她領着賊人的後領往水缸裡按第三回。因損毀攤位,她也一道被押進牢裡。
來撈她的人是王琢璋。
“你不會寫字嗎?”王琢璋見她遲遲未動筆簽字,“可我看你認得不少字。”
她把毛筆往桌上一扔,“武功秘籍是我師傅口述,書上講解武功招式都是用畫的,她老人家可從來沒教我過認字。就那麼些字,我還是偷偷趴在私塾的窗上學來的。”
王琢璋失笑:“上回在酒樓,我見你倒是能把菜牌念得一字不差,還以為你會識字寫字。”又道:“那你也很聰明,靠偷學就能學這麼些。怎麼不多學點?”
她奇怪地瞥一眼王琢璋:“混江湖的,要那麼多學識做什麼,能吃飽飯就很不錯了。”
王琢璋好奇問:“我倒是聽人說,你來建康之後,倒是有那麼幾位小郎君青睐于你,也給你遞過幾封手信。你是不是一封都沒回過?”
她讪笑:“我都是直接翻牆頭進去私會……”
王琢璋聞言,一臉嚴肅,目光微沉,“璇玑。”
“啊?你這麼嚴肅幹嘛?”她不明所以地擡頭。
王琢璋将人拉過來:“建康裡的郎君可不是什麼鄉野村夫,你到目前為止勾搭多少個了?”難得一副教育她的模樣:“我可是警告你,你若是膽敢壞了人家清白,我怕你到時候連建康都出不去。”
她:“……我隻是翻牆進去對飲幾杯就溜了。”
王琢璋掃她一眼:“這些郎君出身世家,配的婚姻娘子也隻會是王侯貴女。你若是想娶,我看你得争軍功。”強調道:“還得是骠騎将軍才行。”
她搖頭:“娶什麼?我就沒打算在建康成家。”
王琢璋拿起毛筆,舉到她面前,“看清楚我握筆的姿勢嗎?”
她點頭。
王琢璋另拿一張空白的紙,一筆一畫,極慢地在紙上寫下“璇玑”二字。
她将王琢璋手中的毛筆拿過來,在簽字畫押處依葫蘆畫瓢地寫下自己的姓名。即使是第一次寫,那字迹歪歪扭扭,倒也有七八分像樣。
王琢璋領着人走出牢獄,一道坐上馬車,見她無所事事地在小案上敲擊手指,忽然道:“我教你筆墨讀書如何?”
她将一枚果子塞入口中,口齒不清:“書…我讀過啊…那些戲文小說…倒是看過一些。”
王琢璋搖頭:“我說的是兵書,史書那些。”
她正要拒絕,王琢璋又道:“你每讀完一本,并且在我面前将書中要義說個明白,我便多給你一貫錢作為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