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廷玉一箭射中木鸢左目,桓斬月在想當年王璇玑在秋獵中一箭貫穿黃羊眼睛。
當謝廷玉一箭射穿袁望舒頭上的發冠,桓斬月又想起當年她頭頂一個蘋果,被王璇玑當成靶子戲弄。
桓斬月咂摸一下,下了個結論:“此人頗有當年璇玑之風。”她又點點頭,“是個可塑之才啊,說不定又能為大周添一名勇将。”又一拳怼到崔元瑛肩膀上,搖搖頭,“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真的是……哎……不想說……爛泥扶不上牆。”
衆人眼都不眨,期間崔元瑛被打得眼淚汪汪,看着桓斬月擡步向謝廷玉走去。
很多人都在桓斬月将軍面前大展身手,得到其賞識。見此景,衆人心底裡都很羨慕謝廷玉。
崔元瑛看到謝廷玉雙手虔誠地接過桓斬月的帖子時,忍不住啧啧兩聲,“就這樣把我姨母給征服了。”
王蘭之斜睨一眼崔元瑛,“謝二智勇雙全,箭術超群,能得桓将軍的賞識,自然意料之中。”
謝廷玉收起帖子,拱手行禮,“能得桓将軍青睐,廷玉尤感惶恐。”
桓斬月對謝廷玉這種恭敬的态度很是贊賞。她滿面笑容,伸手拍拍謝廷玉的肩膀,“是個好苗子,若是這幾日有空,可來演武場找我。你有如此好的身手,可别浪費了。”
謝廷玉依然謙卑回話,桓斬月連連點頭,又叮囑幾句之後,往後冷眼瞪了某個人幾次,先行離開。
衆人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中間夾着一個如喪考妣,鬓發缭亂的袁望舒。
正當謝廷玉欲策馬離開之際,崔元瑛舔着臉過來,“謝二,”她對人長揖,言語誠懇,眼神放光,“不知可否教我騎射?報酬随你開口,若也想要五個美人,我也可以即刻差人送到你府上。”
謝廷玉挑眉,“免了。”翻身上馬,正欲離去。
崔元瑛立即把馬拉住,“别這麼見外。那湖我也跳了,你就行行好吧。”
“你為何突然要在騎射上下功夫?”謝廷玉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就為勝過袁望舒?”
“袁望舒算什麼東西!”崔元瑛嗤之以鼻,随即又露出幾分赧然,“是姨母...自小就在我耳邊念叨,說當年有位名将王璇玑,道我若能及她三分,便是祖墳冒青煙了...”她撓撓頭,“我确實...想成為王将軍那樣的人物。”
謝廷玉聞言笑了笑,“行吧,那你來我城郊的莊子裡,我隻一點,到時候累了可不許耍滑。”
———
姬憐每個月都會固定來城郊的慈恩寺修行一月有餘。
穿上青色僧服,手撚動佛珠,親自抄寫佛經,于佛祖、觀音面前跪足一個時辰,等等事宜對他來說不過尋常功課。
他做這些僅僅是為了祭奠父親。
袅袅青煙自香爐而出,姬憐雙手合十,虔誠一拜之後,又奉上三柱清香。經由主持引導,姬憐雙手捧起簽筒,嘩啦幾聲,一支簽文應聲而落。
候在一旁的解簽僧接過來,翻看簽面後頓時眉開眼笑:“恭喜殿下,是上上簽!”他如釋重負地抹了把額角,“此簽主福星高照,否極泰來,正是時來運轉之兆。”
自姬憐五年前開始這每年一度的慈恩寺修行以來,每次抽取的皆是下下簽,最差的一次甚至抽到過“大兇”之簽。總而言之都不是什麼好簽,解簽僧每次都得變個法子,絞盡腦汁從簽文中挑些好的意頭來講。
現如今好不容易抽到個上上簽,解簽僧即刻奉上一張轉運符,淳淳道:“正謂是嗟子從來未得時,今年星運始相宜。依簽文所示,殿下近日必會偶遇貴人。”
姬憐對這個貴人不以為意。他謝過僧人,将轉運符收入袖中,又在禅房中抄寫經文到申時。
此時,绛珠提着雕花食盒走來,将菜肴端上小案,又用竹竿将窗撐開。此時正值暮色初臨,蒼穹一片黛紫。
自入慈恩寺修行以來,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連綿細雨。姬憐擡頭看去,空氣清爽沁人,彌漫着泥土草木的芬芳。
“聽僧人說,慈恩寺後山處有許多螢火蟲,還說有幾處天然溫泉。說起來,殿下兒時的時候倒是很喜歡這些會發光的小蟲。”绛珠在一旁布菜。
姬憐慢嚼細咽,心裡暗想:山上的日子煩悶,何不如去後山玩玩?思及此,開始盤算按他的腳力,以及後山上的來回行程,左不過最多半個時辰就能回來。
待绛珠将食膳收拾幹淨,姬憐提盞素紗燈籠,就腳步輕快地往後山上走去。
連下過幾日雨後的泥土松軟濕潤,後山處樹木蔥郁。一盞小燈照着蜿蜒的山徑,姬憐觀察四周,撿起一塊石子,時不時在樹幹上畫幾道印記,權作回來時的路标一個。
蓦地,姬憐眼尖地捕捉到幾點幽綠熒光在樹叢間明滅,一時興起,等跟着螢火蟲走了一段路之後,突聞下方傳來幾聲馬兒噴鼻聲。
姬憐駐足,這才發覺自己已行至一處陡坡邊緣,聲音是從右側下方傳來的,奈何有郁郁蔥蔥的灌木叢遮擋得嚴實,什麼也瞧不真切。
姬憐擡首一看,夜色雖不算濃,但該是回程的時候了。他甫一轉身,衣袖卻被勾灌木叢的荊棘勾住。姬憐蹙眉,俯身去解,卻不料此處泥土松軟,才往前踏出兩步,腳腕便是一崴——
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順着灌木叢滾落下去。
隻聽噗通一聲巨響,溫熱的泉水瞬間淹沒耳廓,原來灌木叢下是一方陡坡,而這陡坡之下竟藏着一眼溫泉。
水霧缭繞間,姬憐掙紮着浮出水面,這才看清那灌木叢原是生在溫泉崖壁之上,因着夜色與水汽遮掩,教人難以察覺地勢落差。
一圈一圈的漣漪往外散開。
灌木叢間懸着幾點昏黃微光,那是姬憐方才用來照明的紗燈,又往右一看,原來溫泉旁有一渾身烏黑,唯四蹄雪白的駿馬正低頭啜飲泉水。
姬憐先是懊惱自己竟如此莽撞失足,待垂首見泉水已沒至胸膛,僧衣濕透後緊緊貼在身上,更覺窘迫難當。
雖是盛夏,但山間夜路慎重,涼風掠過水面激起一陣戰栗。
姬憐腦中一咕噜地冒出許多問題:這幅狼狽模樣要是被人撞見該如何是好?來時路上未見人影,想來此處應當是僻靜無人?可是,他又要如何攀爬上去?再說如此寶駒,也不像是沒有主人的樣子?
正盯着水面出神,忽見眼角餘光裡,水面倒影詭異地晃動了一下。
姬憐一驚,定睛一看,那一角根本不是上頭灌木叢的倒影,分明是個人影!隻不過夜色昏暗,上頭又有樹木遮擋,看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