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希洛回憶三年前的事情,她大概會說,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一向不擅長記事情,更别說是一千個日夜以前發生過什麼了。
但如果詢問她“還記得遇見奇美拉的那一天嗎?”,她倒是可以和你說點什麼了。
把撕掉的日曆重新粘回去,粘成整整三本,這樣就能來到三年前的那個午後,希洛氣沖沖地靠在大陸冒險者公會綜合服務窗口的台子前。
她正在和櫃台後方不講理的狼人進行一些友好的探讨。
“憑什麼不讓我接B級以上的任務,我的實力你們還不清楚嗎!”
她抄起重劍往地闆上一砸——看吧,有夠友好的。
公會前廳的地磚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輕響,差點就此松動。當事人希洛對此渾然不覺,且就算發現了,也絕對不會将這點尚未變成過錯的過錯放在心上,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她随即就将護目鏡一起丢到了櫃台上的原因吧。
“我師從巴澤爾·修,厄斯大陸唯一的狼人族重劍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吧?如果你覺得我完美的作戰履曆還不夠的話,我這兒有師傅的推薦信。”她從口袋裡掏出月桂香味的信箋,氣呼呼地拍在桌上,“這足夠證明我是有能力接下B級委托任務的冒險者——就算把A級任務交給我也完全沒問題!”
狼人接待員點着腦袋,卻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依舊秉持着同樣的說辭:“獨身的冒險者隻能處理C級及以下難度的委托。如果您想要挑戰更高難度的任務,請加入或創建一個冒險者小隊。這是大陸冒險者公會一直以來的規定。”
“我就是受不了你們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定!除了阻攔真正有實力的人之外,這條規定有什麼用?”
狼人接待員一點也不惱,可能是早就被這份工作揉搓得圓滑了,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希洛的滿腹怨念。
“近幾年的行動調查報告證明,在高難度的任務中,以小隊形式行動的成功率遠高于冒險者單打獨鬥。公會也是考慮到了諸位冒險者的人身安全,所以才制定了‘A級、B級委托僅可由冒險者小隊接受’的規則。請您見諒。”
狼人接待員的态度實在是太好了,希洛還是一肚子的火,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發洩才好,又不想再捶打桌子了——反正痛的也是自己,太虧了——于是也就隻能憤憤地嘀咕了一句:“……死闆!”
“請你見諒。”
“所以我非得找個魔法師或者盾衛和我一起冒險不可了?”
“冒險者小隊對于冒險者的職業并沒有那麼嚴格的規定,您完全可以與和您一樣的重劍手搭檔。”
“兩個重劍手怎麼可能一起戰鬥,多怪啊!”
希洛忍不住抱怨,不過這回狼人接待員就沒有搭腔了,八成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于是希洛也沒話說了,在窗口前不甘心地站了一會兒,隻好轉身走了,甩到半空的重劍差點砸中排在後頭的高個子。她叽咕着說了一句“抱歉”,低着頭正準備走,卻不小心踩到了對方拖地的長袍——更不巧的是,對方正在邁步往前走。
尴尬的“嘶啦”聲倒是沒有聽到,不過這件像是用破布做成的袍子倒是不意外地瞬間就被扯直了,戴在頭上的風帽也随之繃緊,勒得他的腦袋扁了一半,肩膀也從松垮的領口處露了出來。他吓得立刻縮起了身子,抱着手臂的尴尬模樣簡直像是被踩住裙擺的少女。
希洛匆忙收回腳,不經意擡頭,看到了風帽下的獅子腦袋。
獸人嗎?……不對。
“你。”
希洛拽住他的手。
“你是什麼種族的?”
風帽下的獅子耳朵很明顯地抖了抖,連胡須都在哆嗦。
戰戰兢兢地,他擡起一隻毛茸茸的熊爪子,指了指自己。
“你問我啊?”
“不然我在問誰?”
希洛在用一種看笨蛋的表情看他,當然她并不是故意的,但對方已經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在作祟。
“我嘛,我啊。我——”他更不自然地搓了搓頭頂上的金色鬃毛,“我是人……獸人,萊歐族的獸人。不信你就看你看我的獅子腦袋!”
“我不信。”
對面一下子啞口無言了。
并沒有發現氣氛有點變化的希洛繼續說了下去:“你的手明明是熊爪。”
“什——”他飛快地把手藏到背後,“因為我同時還是烏爾瑟斯的混血,所以長了一雙熊爪子。”
她用鞋尖踢了踢他垂在地上的長袍下擺:“那你這雙羊的腿怎麼解釋?”
獅子臉一下子被吓白了,把袍子摟得更緊:“你看見了?”
希洛摘下左眼眶裡的黑色義眼,用衣袖擦了擦:“看見了啊,看得可清楚了。你是……”
話還未說完,獅子腦袋已經狂奔而去,從一個又一個冒險者中間鑽過去,留下了一路的抱怨。倉皇的腳步讓他的袍子飛了起來——果然,底下藏了一雙山羊的蹄子。
快點,快點……果然不該來的!
裡昂汗流浃背,渾身上下都蒙着一層熱氣,還有無比鮮明的後悔感在作祟。
還以為能夠用“混血獸人”的說辭蒙混過去的,沒想到遇到的第一個冒險者都騙不過去。既然如此,想要糊弄過整個公會,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想也是,想他這樣的奇美拉,怎麼可能當上正經的冒險者呢,也一定不會有人相信他是遭受詛咒才變成現下這副模樣的。
果然還是繼續做點見不得光的工作吧,隻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
“你别跑啊。”
從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裡昂瞬間頓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