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己的名字從諾特·茵納芙的口中說出來,希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瞪了裡昂的一眼,而這一眼中包含的意味絕對是“我都讓你别用真名叫我了”的怪罪。裡昂自知理虧,心虛地移開了目光,笑得也尴尬。
考慮到自己實在沒有多少辯解的餘地,他索性不吱聲了,沉默着為希洛拖來了一個椅子,像個男仆似的畢恭畢敬地請她快點坐下——雖然這副殷勤依舊被希洛很不滿地瞪了就是了。
既然坐下了,就該好好說話了。
希洛看着眼前的諾特·茵納芙。
是錯覺嗎,或者隻是因為公開審判時她坐在了最後排,所以看得不真切?總覺得此刻的諾特和深處六月花廣場的那個被審判的瘋子魔法師不太一樣。
最鮮明的區别一定是她的眼眸,這雙黑色的眸子此刻正像是黑曜石那般神采奕奕地閃爍着,而非是混沌的或者空洞的,也并不混沌。她的長發依然那麼長,依舊亂糟糟,近了些看顯得更加淩亂了些,年輕美麗的面容藏在長發後頭,她忽然把面前的碎發撥到耳後,對着自己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沒想到居然真是殺死了魔王的冒險者希洛大人呀!”諾特捂着嘴笑起來,好像很高興,“我剛才聽到樓梯上的聲音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的眼睛好帥呀,我早就聽說希洛大人是藍眼睛,還有一隻黑色的義眼,果真是太酷了!”
希洛抿了抿唇,想要回頭去瞪裡昂,但耳邊已經早早地傳來了一連串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姑且算是抹平了她心中的那點不滿。她默默收回了目光,而諾特還在繼續喋喋不休着。
“哎呀,我還在冒險者公會工作的時候就聽說過你的名号了,那時候大家都說修大人的徒弟希洛特别厲害,可你一次都沒來找過我療傷,所以我一次都沒見過你。不過無妨無妨,雖然晚了一點,但隻要能夠見到你,就肯定算得上是好事一樁。對了,我叫諾特——諾特·茵納芙。”她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果然,大不一樣了。
眼前的諾特·茵納芙,一點也不像是被審判的那位諾特·茵納芙。
滿心都是疑慮,但是不知道該如何訴說才比較好。希洛決定先藏起這點不大不小的困惑,倒是沒怎麼猶豫就握住了她的手——拜托,諾特又不是人類,握她的手又什麼好糾結的。
“你們精靈都這麼話痨嗎?”希洛忍不住想抱怨。
“算是吧。聽說精靈中有一支家族就是很愛說話的,話也特别多,我說不定就是這支家族的後代喲。不過我媽媽——啊,她是人類來着——也是個很活潑開朗的人,我也很有可能是繼承了媽媽的這個優點。哎,這可是我繼承的少有的人類特質了。”
還是别繼承了吧。
希洛很不道德地想。
環視了周圍一圈。小小的房間顯得很狹窄,隻擺了一張鐵絲床和一個小桌子而已,除卻被自己坐着的這把椅子,多餘的家具一件都找不到。審判時一直被諾特抱着的那個襁褓裡的小魔藥櫃就擺在床頭,緊挨在諾特身邊。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可不是瘋子。”
注意到希洛落在小魔藥櫃上的目光,諾特這才想起來還沒說到這件頂頂重要的大事。
希洛“哦”了一聲,倒是裡昂大跌眼鏡。
“那,在公開審判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情嗎,全部都是演技使然嗎?”
諾特自在地往床上一倒:“是啊,挺精湛的吧?”
裡昂感覺好崩潰。
實不相瞞,在六月花廣場聽到諾特用令人心痛的聲音說着“我的孩子”時,裡昂也心碎到快要跟着掉眼淚了。當聖裁戒律所決定不向她追究罪責,而隻是讓她前往雪松林療養院治病的時候,她又是多麼感激涕零,幾乎要感激上天的憐憫了。
結果,就是這麼一個給他帶來了一場巨大的情感風暴的女人,居然當面承認全部一切都是演技?天呐——
“所以,你也沒有孩子嗎?複活孩子什麼的,完全是假的?”裡昂的質問之中還是透着一點不甘心,“至少這得是真的吧……”
“拜托,你看看我的臉。”諾特氣鼓着臉,“我還這麼年輕呢,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啊!再說了,生孩子多沒意思——後代都是來向你讨債的,我奶奶總這麼說。”
裡昂要崩潰了:“……你都三十七歲了!”
“對于精靈來說,三十歲才剛剛成年。雖然我是混血種沒有錯,但你還是把我當做一個精靈看待吧。”
這是裡昂的徹底失敗!
說實話,希洛并不在乎諾特究竟在六月花廣場展現了一出怎般精妙的演出,也無所謂她說謊為自己開脫了罪責,所以她也真的搞不懂裡昂又什麼好難過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稍稍心軟了一點(主要是以為耷拉着腦袋的裡昂看起來稍稍不那麼像是人類了),伸手摸了摸裡昂的腦袋,并且在他高興地倏地擡頭的那個瞬間就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所有溫情,投入到正經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