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昂從來不會對希洛的行動方針提出半點意見或者是建議。
他們之間一貫都是這樣的。希洛接下委托任務,希洛帶路前往任務地點,希洛決定行動方針和任務目标。有時候她也會采用一些很冒進的手段——比如現在的方針就有夠冒進的。但奇妙的是,希洛幾乎每次都能成功(沒能被納入“幾乎”範圍之中的那幾次就先不提了),裡昂百分之百地相信她的決定,絕不會提出半點異議或者是不滿。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此地可是不見邊際的大海,要是出現了任何意外,他們大概就要葬身海底了。在海床上長眠,實在不是裡昂喜歡的死法,尤其是他還窩在一個寫着“鮮牛肉”的木桶裡。一想到這個很久都沒有洗過的、泛着一股發酵過的牛血氣味的木桶會成為自己的棺材,總覺得他的一生好像有點凄慘了。
“我說,希洛。”
外頭靜悄悄的,船員們大概都已經撤退了,不過海盜還沒有造訪,所以裡昂才鬥膽出聲和希洛說話。
“要是海盜沒有把我們搬走,那該怎麼辦?”
“那就坐上小船。我不是讓船員給我們留了一艘嗎?”
“然後,我們回到聖特拉爾?”
“怎麼能這麼回去?”
盡管看不到希洛現在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她現在絕對氣惱地蹙起了眉頭。
“好不容易才遇到海盜船,不拿到螺号我是不會回去的……我要劃着那艘小船追上海盜船,你也得幫我。”
“我當然會幫你了。不過,隻靠兩個人劃水,應該很難追上那樣一艘三桅帆船吧?”
“努努力總是可以的。”
一如既往,她總是懷有着很堅定的信心。于是裡昂也不再說什麼多餘的話了。
天花闆上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海盜終于造訪了。
嘎吱嘎吱聲一路蔓延到遠方,而後近在耳邊,把松動的地闆踩得更加松散。聽到了嬉笑聲,帶着濃重的、稍稍有點讓人難以聽懂的方言口音。
“這艘船還真豪華哩!你瞅着了嗎,房間有那麼多!”
“再豪華又怎麼樣,不還是被我們擊沉了。國王的船半點用都頂不上!”
“就是就是,還是趕緊搬點有用的東西回去吧。到時候船沉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也是。也是。”
海盜們一腳踹開廚房門,大搖大擺地抓起銀餐具裝進衣兜裡,用剛洗幹淨的餐巾擦着濕淋淋的頭發。而後又是一腳猛踹,庫房的大門也被打開了。朗姆酒、鹹牛肉、活陸龜和成包成包的新鮮蔬菜擺在裡頭,海盜們扯着尖細的嗓音大笑起來,高呼“這下可真是賺到啦!”。
新鮮蔬菜妙極了,成箱的朗姆酒更是棒,最贊的絕對是擺在角落裡那桶新鮮牛肉。用力一提,居然沉得有點提不起來,海盜笑到金牙都要掉在地上了。
“裡頭保不齊裝了半頭牛哩,絕對夠吃三天啦!”一個海盜啪啪拍着木桶,“就是太沉了,你們幫忙搭把手呗。”
“沒瞅着我們再搬朗姆酒嗎?這箱酒也夠沉的。你的木桶還不夠好搬嘛,傻子,把桶躺下來,推一把不就能滾着走了嘛!”
“哎呀。你說得對,我這腦子。”
“對了,誰手空着?來把那把老長的劍帶回去,對,就是地上這把深灰色的。老大絕對會喜歡的。”
轱辘轱辘轱辘轱辘——裝着“新鮮牛肉”的木桶被滾到了走廊盡頭。然後又是一陣咯噔咯噔咯噔,木桶被推上了台階。而新鮮牛肉裡昂先生,他真心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搖勻了,腦漿更是變成了開蓋即食的玉米濃湯,好在海上不存在什麼愛吃人腦袋的生物(陸地上倒是有)。
裡昂被撞得渾身上下都難受,不由得懷疑渾身上下會不會全部都是淤青。好在這份痛苦換來了一點回報,他總算是被搬到了海盜的小船上。
晃晃悠悠的,小船駛向海盜船。
晚風吹進木桶裡,帶着鹹澀的氣味。劃船時的海盜們倒是靜悄悄了,什麼話都不說,隻餘下他的心跳聲藏在胸腔裡,在木桶的包裹下顯得更加震耳欲聾。
悄悄地,裡昂将蓋子打開了一道細縫。
從這條纖細的縫隙中,漆黑的海面被壓縮得無盡渺小。一旁的船上,他看到了裝着朗姆酒的箱子,想必希洛就在那裡。
“你有沒有想過用這種方式上船的我們該用什麼辦法回到陸地上”,雖然真的很想問出這句話,但裡昂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詢問時機——都藏在臭烘烘的木桶裡了,和希洛相隔不知道多遠,哪還有機會問她呀。
也就是說,現在隻能寄希望于她已經想到退路了吧……說句真心話,他一點也想不出來這種情況下該怎樣才能全身逃脫。
裡昂小心翼翼地重新合攏蓋子。忽然又想到了一些什麼,他冒險又把蓋子打開了些。
海面、小船、海盜……不,要看的不是這些。
小船緩慢前進,向着前方巨大的黑色影子。一點淡淡的月光與船上的火把點亮了這道影子,得以讓人看清這艘三桅帆船的真貌。船身上鑲嵌着生鏽的銅字,寫着“瑪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