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在牢房,一整晚都不可能安眠。
躺在鋪着破麻袋的潮濕地面上,有好幾次裡昂都因為困意過分泛濫而忍不住打盹(甚至算不以上是“睡着”),又有更多次猛然驚醒。醒來時,希洛總在身旁,偶爾站着,但後來也坐下了,把腦袋枕在膝蓋上,望向背對他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自從上了這艘船之後,她就一直很沉默,沒有主動說什麼,大概是因為今天和人類的往來已經夠多了,讓她覺得很難受吧。
“不睡一會兒嗎,希洛?”裡昂坐起來,“天曉得我們會被關押多久。”
她搖搖頭:“天也不會曉得的。”
“所以更該休息一下了。”船艙裡有些悶熱,裡昂用手給她扇風,“别想那麼多了。我們一定能夠……逢兇化吉。”
“我現在沒想那麼多,我隻是……”
隻是……隻是什麼呢。
隻是因為,裡昂你——一個人類——在這裡,所以我沒辦法安然入睡?
如果非要希洛把事實說出口的話,那麼她就會說出這句話了,但現在并不是非坦誠不可的時刻,她想她的緘默也應當算得上是有理有據。
不知道沉默是否能夠充當答案,裡昂也不再說什麼了。
他原本想要同希洛一起坐着的,隻是不知怎麼的,哪怕隻是坐在這裡,睡意居然都會忍不住發酵,毫不留情地将他放逐至夢境之海。
海上的睡眠當然是斷斷續續。又是睡了幾次、醒了幾次,踏在頭頂上的腳步聲近得讓人忍不住在意,終于把裡昂叫醒了。
他想,瑪珀号也醒來了。
然而蘇醒的瑪珀号似乎忘記了他們的存在,過了許久也沒有人再來找過他們,當然也沒有半點東西送過來,除了角落裡那個裝着髒雨水的破水罐之外,此刻就沒有更多東西了。起初嫌棄的肮髒水源,最後也心甘情願地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偶爾和希洛說上幾句有的沒的,更多時候還是沉默以對。在許久許久的百無聊賴之後,裡昂又忍不住又要睡着了。
不可控的睡意後來又侵襲了幾次,裡昂猜想時間應該過去了不止一個晚上。說不定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隻是他們沒有時鐘,在失去了日與月的牢房中徹底丢失了時間的概念。
破水罐即将見底,依然是誰都沒有來。
“你喝掉吧。”裡昂把最後一口水讓給了希洛,“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
“為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你的嘴唇看起來像沙漠。”
希洛抿了抿唇,嘴唇上皲裂的死皮磨得有些痛。她想裡昂說得确實沒錯,相較之下自己更需要這些水。于是她不作推辭,接過了水罐。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我們明明被一大片水包裹着,卻要渴死在這裡了。”裡昂試着說點玩笑,“還挺荒誕的吧?”
這不是一個好笑的笑話,并且希洛也不是一個容易被逗笑的人。她摩挲着水罐磨毛的邊緣,想了想,才說:“我不覺得我們會死在這裡。”
“你想到辦法了?”
“沒有。我隻是有這種預感。”
“希洛你又不是巨人族的後代,沒有預言的本事。”
“是啊。”她聳聳肩膀,“如果我是,我就能想辦法找到巨人族的第三根鼻毛了。我隻是有這種——”
——有這種感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頭頂上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她認出了這個聲音,立刻退到裡昂身後。裡昂還懵懵懂懂的,直到腳步聲從頭頂來到逐漸靠近的身旁,他才意識到,是誰來了。
牢房的大門被打開,飯菜的香氣同唐戴斯一起造訪此地。希洛低下頭,隻盯着地上的破麻袋。她并未看到唐戴斯從旁邊拖來了一個破木條箱當做凳子(如果她看到了,一定會忍不住想,這家夥到底是多喜歡坐在難受的木箱上),但她嗅到了豆子炖鹹肥肉的香味,裡面滿滿當當地放了好幾顆洋蔥,蔥香味直沖天靈蓋,其中還摻雜着黑面包的氣味。這股醇厚卻難以忽視的的麥香味伴着熱氣一道飄了過來,鑽進餓了一整晚的空蕩蕩肚子裡,把饞蟲都勾出來了。真該慶幸此刻是在牢房之中,否則沒骨氣地被勾出饞蟲,也會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唐泰斯“哎”了一聲,慢悠悠地在木箱子上坐下,這副動作不知怎麼的看起來非常像是個老爺爺。他左手端着粗糙的黑面包——一人份,右手拿着豆子炖鹹肥肉——仍舊是一人份,鋪上餐巾,兩個盤子被他分别放在了左右兩個膝蓋上。
他才不是好心地來為希洛和裡昂送吃食的,他是要在這兩個粒米未進的可憐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食物,絲毫不顧及他們的肚子已經餓得擰出了咕叽的酸澀聲響。
“對了,你們的那艘船前天就已經完全沉沒了。到了現在,估計都已經沉到海床上了,就算你們是潛進海中,你們也看不到哪怕一根桅杆。”
叮叮當當,他的銀叉子在盛着豆子炖鹹肥肉的盤子裡攪動得好響,實在是相當刻意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