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卿身嬌體弱,平日在趙永嘉面前,走一步還要喘三下,如今猝不及防,被傅棠梨踢了一下,何況料不到傅棠梨那一腳的力氣那般大,她“嗳”了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好不狼狽。
“你……”林婉卿眼冒金星,半天才緩過勁來,她疼得眼淚直流,一時簡直無法置信,哭着道,“傅棠梨,你怎敢如此?”
傅棠梨雙手籠在袖中,慢條斯理把鞋底在地上蹭了蹭,淡淡地道:“什麼東西,髒了腳。”
上林苑的内侍總管适才見那隻白鷹飛過,便知淮王在此,急急迎上前去,沒見到淮王,卻聽見林婉卿的哭泣聲,忙帶人過來:“這邊怎麼了?”
林婉卿見有人來,索性伏在地上,一面哀哀啜泣,一面大聲道:“來人啊,快救救我。”
這邊兩位女郎,一位是傅相爺的孫女,未來的太子妃,一位是林貴妃的内侄女,時常出入宮廷,内侍總管兩個都認得,都是不能怠慢的主兒,他急忙陪着笑,命宮人去攙扶林婉卿。
“林娘子可摔疼了?快快起來再說。”
林婉卿扶着宮人的手,顫顫巍巍地起身,她發髻亂了、衣裳也髒了、手掌蹭破了一塊皮,火辣辣地疼,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傅姐姐怎的如此狠心,把我踢得跌倒,今日我定要向姐姐讨個說法。”
内侍總管聞得此言,将疑惑的目光轉向傅棠梨。
傅棠梨對着内侍總管一欠身,輕聲細語道:“雪地路滑,林娘子好好走着,忽然自己跌倒,吓我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公公援手,我這裡替林娘子先謝過了。”
林婉卿萬萬料不到傅棠梨竟如此說,她一時情急,忘了她的嬌柔作态,眼睛都瞪圓了:“你胡說,分明是你踢了我一腳,怎麼又不肯認?”
傅棠梨“咦”了一聲,眉頭蹙了起來,露出擔憂之色:“林娘子說什麼呢,好端端的,我踢你作甚?可憐見的,你莫不是把腦袋磕到了,犯迷糊起來。”
内侍總管聽了點頭,那是,元延帝金口玉言,稱傅家二娘子“靜貞毓德,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質”,如此端莊淑賢的女郎,怎麼會動粗呢?
他忙接口道:“庭中路滑,是奴婢失責,給林娘子請罪。”
傅棠梨又欠身,溫雅地道:“這裡勞煩公公,容我先走一步。”
内侍總管還禮不及:“傅娘子客氣。”
林婉卿自認是個會裝的,沒曾想遇到一個比她更能裝的,她怒指傅棠梨,手都發抖:“分明是你蓄意傷我,裝什麼好人?”
傅棠梨聞言,不過腳步略頓了一下,回眸輕輕一笑,那神情,和方才一模一樣,雲淡風輕,對于林婉卿的糾纏,她完全不再理會了,施施然走開,不多時,回到了重華殿中。
殿中宴席已開,宮人們裙裾搖曳,往來伺奉其中,酒香四溢,歌舞曼妙,談笑喧嘩。
傅家的三夫人楊氏在那裡坐立不安,見了傅棠梨,急忙貼過來,親昵地喚她的乳名:“雀娘,見到你妹妹了嗎,她怎麼沒和你一塊兒回來?”
傅棠梨舉起茶盞,抿了一口,溫順地回道:“母親,我未曾見到她。”
楊氏焦躁地皺起眉頭:“這孩子,剛剛跟在你後面出去,這會兒還不見回來,該不會在外頭惹事吧?”
正說到這裡,傅芍藥也回來了,小碎步跑着,偷偷從邊上繞過來。
楊氏氣不打一處來,待傅芍藥坐定,忍不住埋怨道:“這是什麼場合,容得你亂跑,快給我安份些兒。”
傅芍藥不過比傅棠梨小了一歲,卻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俏皮活潑,她撒嬌的時候,顯得尤其天真:“母親偏心,怎不說二姐姐亂跑,偏來責備我。”
楊氏在下面擰了傅芍藥一把,假意嗔道:“雀娘多懂事,從來就沒讓人操過半分心,你比什麼。”
傅棠梨不是楊氏親生的,打小也不曾養在楊氏身邊,楊氏一個做繼母的,不過在人前做個面子,哪裡願意花心思管她,可恨親生的這個不領情,還要頂嘴。
傅芍藥“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瞥了傅棠梨一眼:“那也說不準,平日裡懂事的人,若是胡鬧起來,可厲害多了。”
她這話有點意思,傅棠梨放下茶盞,瞥了這個妹妹一眼。
但傅芍藥馬上将目光轉開了,裝做若無其事地和楊氏說笑:“淮王殿下來了嗎?方才那些大人們不是說要罰他十杯酒嗎,哪個敢上去罰了?”
淮王鐵血鐵腕,殺伐冷酷,世人皆畏其如修羅,輕易不敢與之言笑,若有人敢上前罰酒,那是真真膽色非凡。
楊氏搖了搖頭:“淮王方才過來,連聖上叫他喝酒都沒有從命,說是什麼不沾葷酒,喝了三杯茶,人就走了,好生費解。”
更費解的是,元延帝不意為忤,反而多有褒勉,淮王走後,笙歌宴飲,依舊愉悅。
楊氏想起關于淮王的種種傳聞,隐約覺出不對味來,但這種事情,她不宜和女兒多說,含含糊糊地一句帶過罷了。
好在那廂舞樂大作,很快将傅芍藥的心思吸引走了,沒有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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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罷,各自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