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虛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玄衍,我是你師父,所謂天地君親師,我既為尊長,你當從我所命,聽話,去,抄寫太上救苦經七七四十九遍,不得有誤。”
他一邊說着,一邊後退,話才說完,人已經到了殿門口,一溜煙就跑了,頭也不敢回。
玄衍面無表情,轉過來看着傅棠梨,試圖用目光将她逼退。
此人高傲清絕,如雪山之松,拒人于千裡之外,瞧過去……更叫人牙癢了。
傅棠梨微微一笑,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溫和地道:“道長當下可動筆墨否?”
兩人對視半晌,傅棠梨巋然不動。
玄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一下,沉聲道:“随我來。”
天尊寶殿兩邊配有側殿,為道士修行功課之所。玄衍步入其中,徑直坐下,此間筆墨紙硯齊備,他提起袖子,開始研墨。
黛螺和胭脂守候在殿門外,傅棠梨跟進偏殿,尋了一方禅凳坐下,離玄衍不遠也不近,就那麼悠閑地看着他。
玄衍研了墨,并不抄經,先取了一方朱砂和幾張符紙出來,提筆在上面如行雲流水般塗抹了幾筆。
而後,他擡頭,冷漠吐出一個字:“手。”
傅棠梨斟酌了一下,提着袖子,試探地伸出一隻手去,且看他做甚。
“啪”的一下,玄衍把一張符箓貼到了她的手心。
“太清滌塵符,拿着,保持淨潔。”
傅棠梨一瞬間幾乎要掀桌。
不、不、不,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在心裡反複念叨了幾遍,好不容易把氣息按捺下來,将那符箓折起,納入袖中,慢慢地點了點頭:“是,謹遵道長教誨。”
年輕的女郎此時容服素淨,言止溫雅,頭發一絲不苟地梳成高髻,露出一截生嫩的頸項,因她儀态優美婀娜,望之若白鴻。
玄衍瞥了一眼,覺得今日勉強可以忍她,他略一颔首:“汝何人?何所祈?說。”
“小女子傅姓。”傅棠梨斂了眉目,稍一沉吟,輕聲道:“小字梨花,原居渭州襄武,此來為先外祖母方氏諱淑慎及先母韓氏諱令雅祈福,願兩位先人早脫迷途,超出三界,善見福報。”
玄衍不再言語,他換了一隻筆,先謄寫了善信之名及禱祝之由,而後開始抄經。他的筆鋒勾折铿锵,與他那清高雅緻的氣息截然不同,充滿了鐵馬金戈的銳氣,蒼勁有力,直透紙背。
側殿裡點着九和香,此為天人玉女搗羅之香,味沉而豐腴,這種氣息慢慢地散在筆墨之間,讓周遭的事物跟着一起柔軟了起來。
傅棠梨的手指頭在案幾上輕輕地敲了敲,如同一隻小蟲子,“叩叩”兩聲。
玄衍恍若未聞,連睫毛也不曾顫動一下。
傅棠梨用袖子掩住口,輕輕地咳了一下,柔聲問他:“敢問道長,這經文中‘我本太無中’是何意思?”
“救苦天尊原本由元炁所化生,常人不可窺之。”玄衍目不斜視,勉強應了一句。
傅棠梨存心不讓他清靜,又道:“此處‘是名三寶君’何指?”
“三寶者,天寶、靈寶、神寶,為三洞尊神,謂之洞真、洞玄、洞神。”玄衍的臉色不妙了。
奇怪,他生氣的模樣,好像格外順眼一些。
傅棠梨笑吟吟的:“那‘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又各自是什麼呢?”
玄衍沉着臉,又取了一張符紙,提筆刷刷幾劃,而後,伸手一按。
“嗯?”傅棠梨靠得太近了,躲閃不及,那張符紙沾着朱砂,就那麼正正地沾在了她的腦門上。
“甘露清靜符,拿着,肅靜。”
傅棠梨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又吸氣,再睜眼時,目光一派清亮,不氣也不惱,臉上的笑容還多了幾分狡黠,她把腦門上的符箓抓下來,在手裡晃了晃:“道長,為了請您抄經祈福,我花了十兩銀子香火錢,您好歹對我耐心點兒。”
玄衍的筆尖頓住了,他霍然擡眼,目光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