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鋒劃過宣紙,偶爾有一點沙沙的聲響,如同窗外的雪落下。
傅棠梨也和昨日一般,坐在案邊看着他。
天光從舊紗窗中照進來,透明得近乎蒼白。他的面容籠在半明半暗中,垂了眉眼,抿着嘴唇,輪廓宛如工筆勾勒,有水墨風韻。
案上點着一爐香,煙氣似有還無,譬如流光浮影,須臾即散。
傅棠梨輕輕揭開爐蓋,執起銀箸,剔去孔隙間的殘灰,那香氣轉瞬又沉郁了起來。
“今天的信靈香味道卻清,我看比昨天的九和香好些。”她的聲音輕柔而婉轉,合着煙絮一起散在筆墨松香間,“太清玉冊曰,焚信靈以達天帝靈所,時值隆冬,此間似少一味甘松,若添之,九重天上亦增暖意,更妙。”
玄衍終于擡眼,看了她一下,總算他的目光平和,并無不悅之意,淡淡地道:“甘松味辛,我不喜,故令弗添。”
傅棠梨順手将銀箸在香爐邊沿輕輕磕了一下,垂眸淺笑:“道長若不喜甘松,不妨一試龍腦與白梅同煎,有霜雪滋味……”
正說話着,她突然覺得喉嚨癢癢的,暗道不妙,她試圖擡手,但一手提着爐蓋、一手持着銀箸,卻來不及掩口,已經劇烈地咳了起來。
蓮花小爐的蓋子還敞着,裡面的香屑被她呼出的氣息帶着,撲散開來,灰蒙蒙灑了一片。
玄衍的筆停住了。
香屑混合着灰燼,撲上他的臉,額頭上一塊、鼻尖上一點、發鬓上還有零星印子,他面無表情,直直地盯着傅棠梨,慢慢地掏出帕子擦臉。
那種可怕的目光,看得傅棠梨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這一下真真措手不及,她急急丢開手中物件,用袖子捂着嘴,起身後退,斷斷續續地擠出話來:“失禮了……我、我……”
這才說了幾個字,她又是一陣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玄衍面色森冷,一言不發,倏然立起,脫下了外袍。
呃……他為什麼要脫衣服?
傅棠梨的眼睛瞪圓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玄衍大步上前,一揚手,他的外袍兜頭罩來,将傅棠梨包了個嚴嚴實實,連腦袋都蓋住了。
凜冬時節,白梅花落下,烏木浸透了積雪,苦而冰冷,那是他的味道,宛如幽靜的山林中,祭神者焚起的信靈香,隻應聞于神明。
這種味道瞬間包圍了傅棠梨,沾染她的臉頰、她的耳鬓,仿佛簌簌的雪,頃刻就融化了,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忍不住一直咳。
她的肩膀被玄衍抓了起來,他身量高大,力氣又是那麼驚人,把她提起來,就像揪住一隻兔子,直接揪到了門外去,然後一松手,“噗嗤”,扔掉。
傅棠梨的頭被袍子蒙住,什麼也看不見,差點沒跌倒,她迷迷糊糊地轉了兩個圈子,頭更暈了。
她聽見了玄衍的聲音,嚴厲的,帶着被壓抑的怒意。
“玄安、玄度。”
立即有人恭敬地應聲,很快跑了過來:“師兄有何吩咐?”
“叫人過來,把這邊的房間裡外上下沖洗一番,用降真香熏幾天,以正清氣。”
傅棠梨手忙腳亂地扯了半天,好不容易從那件袍子中把腦袋探出來一點,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分清東西南北。
玄衍說完上面那番話,把手指向傅棠梨:“至于這個……”
這個如何?傅棠梨生氣地瞪他,但她自己卻不知道,她方才一陣咳嗽,眼淚都擠出來了,眼角微紅,眸中一汪春水盈盈,睫毛上還綴着露珠,此刻看過去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玄衍的話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