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日子,宮中派遣了兩位尚儀女官到傅府,向未來的太子妃教授諸般禮儀。
傅棠梨德言容功皆佳,氣度端莊娴雅,舉止方正若規尺的,對待兩位女官溫恭客氣,執弟子禮,以“老師”呼之。
這樣的女郎,沒有人不愛的。
尚儀女官在傅府住了幾天,挑剔不出什麼錯處,十分滿意,和傅棠梨囑咐了一些宮中的規矩和瑣事,就算交了差事,回到宮中,向沈皇後禀明,傅家二娘子實乃閨閣典範,毋須再多提點。
沈皇後甚慰,自覺眼光頗好,後來,又向馮太後提及此事:“傅二娘子自幼是養在西甯伯老夫人身邊,老夫人素有賢名,一個婦道人家,撐住了渭州十年安定,兒臣知道她教出來的小娘子必然是立得起,永嘉生性柔善,身邊就要有這麼一個賢良的太子妃才好。”
馮太後聽罷,颔首道:“你看中的,自然是好的。”
因沈皇後這麼一提,到了二月間,馮太後壽辰,便賞了恩典,命傅棠梨入宮赴宴。
元延帝事母至孝,是夜大設華宴,于蓬萊殿中為太後祝壽。
燈火輝煌、脂香彌漫。宮人往來,侍奉蘭陵美酒,又有紫駝峰、天鵝炙、金玉脍、水晶鱗等等,說不盡珍稀佳肴。
樂師如雲,鐘鼓琴瑟齊鳴,百十妙女在堂上做羽衣舞,姿勢翩翩若驚鴻,庭下藝人做百戲取樂,魚龍諸呈。
傅棠梨依舊規規矩矩地坐在沈皇後的身邊。
趙永嘉過來向沈皇後敬酒,刻意多看了傅棠梨幾眼,她垂眉斂目,似不覺,趙永嘉頗為悻悻,也未和她說話,又回自己的位上了。
沈皇後見狀,對傅棠梨道:“怎麼愈發生分起來?”
言語雖溫和,但隐有問責之意。
傅棠梨抿嘴笑了笑,應對自如:“當此衆人面,兒更應守禮,太子殿下與兒心意相通,不拘于這一時。”
沈皇後這才作罷。
今日來賀者甚衆,皇族宗親皆在,以安王為首,舉杯齊賀馮太後,恭維之語不絕,這其中,又以驸馬李懷恩最為殷勤。
李懷恩之父原名阿史那顔,為突厥王族,因王權之争敗落,率部歸順大周,改“李”姓,為李顔,得封範陽節度使、兼領平盧兵馬使,麾下兵強馬壯。
元延帝為示招撫之意,将長女臨川公主許給了李顔的長子李懷恩。
李懷恩與臨川公主成親三載,乃是頭一回奉诏來到長安。
他天生神力,曾被譽為東突厥第一勇士,驕悍有兇名,但此時卻溫順異常,和臨川公主一起長跪于地,以孫輩自稱,對馮太後呼“皇祖母”,呈上珍寶為壽禮,令人驚歎。
那壽禮以琥珀做神仙宮阙,高逾一尺,珊瑚為樹,寶石為星辰,又以象牙雕琢王母居高台,下有諸仙人,撥動機關,少頃,仙人繞王母而旋動,發金玉叮當之聲,極盡精妙。
此物新奇,馮太後大悅,笑道:“不意胡蠻子,竟有此巧思。”
臨川公主為潛邸舊宮人所生,在宮中原不受寵,素來膽小,出嫁後,依舊是一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此時滿座賓客,她愈發怯懦起來,呐呐不能言。
反倒李懷恩跪行了兩步,連連磕頭:“這是家父的一點孝心,得知皇祖母壽辰,特意從西域尋了能工巧匠來,一年前就開始備這壽禮,隻要能博皇祖母一笑,便是值得了。”
李懷恩胡族血統,身量魁梧健壯,容貌兇猛若金剛,而此時跪伏于地,姿态卑微,表達了李氏一族對朝廷的恭順,這讓元延帝覺得格外愉悅。
元延帝颔首,捋須而笑:“汝父忠義,汝亦至誠,甚佳。”
李懷恩這才攜妻謝恩退下。
接下去又有諸皇子并公主各獻壽禮,皆不如臨川,不免露出讪讪之色。
太子笑指李懷恩:“懷恩大不該,讓後來人難辦。”
李懷恩朗爽舉起酒杯:“誠小臣之過,當自罰三杯。”
衆又大笑,蓬萊殿中一片融洽。
忽聞内侍高聲來報:“淮王殿下至。”
殿上衆人說話的聲音頓時小了下來。
馮太後十分欣喜,又佯裝不悅,顧左右道:“這孽障,哀家還當他不來了。”
趙元嘉急急起身,迎了上去,言語殷切:“吾等久候,皇叔何姗姗來遲?”
淮王執掌重兵,征伐四海,戰無不勝之績,元延帝倚之為柱石,威名顯赫,又因其鐵血鐵腕,殺伐濃重,長安時人提及,多有敬畏之意。
傅棠梨不免有幾分好奇,擡起頭來,朝那邊瞥了一下。
隻看了那麼一眼,她倏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