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玉鎮紙壓住的公文邊角卷起，他修長指尖撫過墨迹未幹的折子，眉峰緊蹙，似是籠着遠山薄霧。檀木小幾上的冰裂紋茶盞中，碧螺春浮沉着幾片蜷曲的茶葉。

突然！

外頭傳來金屬相擊的脆響，刀劍铮鳴驚得茶沫濺出杯沿。

他猛地擡眸，腰間龍紋玉佩撞在案角發出清越鳴響，漆黑如墨的瞳孔裡瞬間漫過寒霜，指節重重叩在車壁——

“停駕！”

“殿下！”

随行的官兵來報，“方才忽地有一群人沖下來，孟将軍的人正在與其厮殺！”

聽聞孟襄已經在防，溫晉仁微微松了口氣，可眉宇間依舊冰寒。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埋伏？

透着簾，溫晉仁靜靜地觀察着外頭。

賊人全都以黑衣示人，臉上裹着黑布，看不清容貌。

但看招式以及身材，可都是有功底的練家子。領頭那三位的手法，與軍中的招式很是相似，其餘的是格式江湖派别，所用的武器也各有千秋。

粗略估算，這次埋伏至少有五十人。

而孟襄為首的士兵來的人也不少，看似勢均力敵，卻慢慢地處于下風。

溫晉仁眸色深沉。

案上銅鶴香爐袅袅青煙，在車廂裡凝成詭谲雲紋，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暈染得愈發冷峻。

他正準備拔劍下馬車，卻瞧見另一撥不知名的劍客速速從山上而下，立刻支援孟襄。

半炷香的功夫，賊人節節敗退，死的死，俘的俘，逃的逃。

孟襄跪在馬車旁複命，“末将救駕來遲，驚擾殿下，請殿下恕罪。”

“起。”

還沒來得及接着問話，溫晉仁便聽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軟嗓——

“皇兄！！”

循聲望去，溫初瑤正攥着淡紫月華裙的裙裾小跑而來。

耳畔的東珠耳墜随着急促的步伐輕顫，胭脂暈染的唇瓣微張，容色緊張不已。

“皇兄可有受傷？！”

溫初瑤拉着他仔細查看，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無礙，兄長無事，無人靠近過馬車。”溫晉仁柔和如風的話絲絲入耳。

溫初瑤盯着他那清隽的容顔，眼波泛起激烈的漣漪，一滴清淚不由自主地奪眶。

時隔多年，終于又能見到皇兄了。

而且是鮮活的他。

她仍記得，前世的今日聽聞溫晉仁的死訊，她險些墜下湖。跌倒在圍欄邊，手腳發麻，眼前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唯一的同胞至親就這樣離自己而去，發瘋似地跑進宮，抱着溫晉仁的屍身久久不肯撒手，任憑血漬胡亂地将她的衣裙浸染。

她流着淚，試圖去聽他心髒的聲音。

周遭的宮女和太監很吵，吵得她壓根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想怒斥，嘴裡卻隻能弱弱地重複着兩個字——

「皇兄...」

“皇兄...嗚嗚嗚.......”

溫初瑤緊緊地抱着溫晉仁溫熱的腰身，耳邊傳來清晰有力的心跳聲。

她想聽這個聲音，想了十幾年。

溫晉仁當是妹妹吓着了，掌心貼着她的後背，緩緩道，“皇兄一點事兒也沒有，不怕。”

溫初瑤不管不顧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怎麼也緩不過神，生怕下一刻，這夢境就要破碎。

溫晉仁想拿出帕子替她擦擦淚水也沒機會，隻好繼續摟着她，手掌輕輕地拍着她安撫。

妹妹或許還需哭一會兒，溫晉仁擡頭望着眼前令他頗感意外的男人。

一身霜色錦袍，身姿筆直如松，修長手指緊攥劍柄，指節泛着冷白，卻不見絲毫顫抖。

烏發束于玉冠之中，劍眉微蹙，墨色瞳孔裡倒映着劍尖寒光，儒雅面容上籠着一層若隐若現的凜然。

“微臣大理寺少卿盛祈年參見殿下。”

“盛家的小侯爺。”

溫晉仁濃眉微擰，目光如炬，“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時半會，并不好解釋。

盛祈年沉穩道，“此事還請公主細說更妥。殿下，微臣先命人将屍體和俘虜先擡回大理寺，等仵作驗屍後再向您禀報。”

聞言，溫晉仁不由地看了眼懷中的人，沉吟道，“嗯...去吧。”

-

東宮。

衆人知道今日太子歸來，尤其是太子妃周氏，早早地就差人打點好了一切。

見許久不見的夫君歸來，周凝煙還有些莫名的臉紅。

“殿下。”

周凝煙福了福身。

竹青色織錦襦裙外罩着藕荷色紗衣，鬓間點翠步搖熠熠生輝，舉手投足宛如一幅水墨畫卷，清雅中透着令人安心的賢惠。

溫晉仁扶着她起身，眼眸中帶着關懷，“煙煙。”

周凝煙臉頰的绯紅更深，字裡行間帶着羞澀，“殿下舟車勞頓，快些去沐浴更衣吧，妾已命人備好了溫泉湯。”

“晚些吧。”

溫晉仁拍拍她的手，“我有話要與瑤兒說，去備些大紅袍來。”

從荼州回京的這一路，途徑昭雲公主的封地，清源城。

太子曾在家書中提及清源城的管制，周凝煙心想與公主談話必是于此相關，并未多問。

“是，殿下。”

關上書房門，四下無人，隻剩下鎏金獸首燭台在牆角靜靜伫立。

溫晉仁擰着眉問，“瑤兒，究竟這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