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有桔眼眶濕潤了,他輕輕靠在竹尋頭頂,手有節奏地拍着,哼着“家鄉”著名的睡眠曲,在這樣的的環境下,竹尋沒了剛才不安的情緒,慢慢入睡了,睡之前含糊不清地小聲嘟囔着:“仙人……”他咂咂嘴:“我也想去看你的家鄉…帶我去好嗎……”
除夕夜
尤有桔沒有做一大桌子菜,而是煮了湯圓。白白胖胖的湯圓包着黑芝麻餡、紅豆餡、花生餡、還放了幾個果脯剁碎的酸甜味。尤有桔教竹尋搓着湯圓。
“舅舅,為什麼湯圓要包果脯啊?”竹尋一手搓着湯圓,一臉疑惑地看着尤有桔。
尤有桔淨了手,将湯圓一個個放入滾燙的水中,加了荷包蛋和酒糟,揚着眉得意道:“竹尋吃了就知道會有多美味了。”
竹尋聽到這個形容笑了,将自己包的湯圓放了下去,心想舅舅才像小孩一樣。
身為一個孩子,他無比依賴尤有桔,身為竹尋,他對尤有桔卻有一種違和的保護欲。
尤有桔拿棉帕擦拭了竹尋的臉頰。外面大雪紛飛,屋内燭火透亮,鍋裡滾着湯圓,白霧騰升,将二人緊緊裹在歡聲笑語的溫馨中。
竹尋是第一次吃湯圓,輕輕一咬,餡兒就争先恐後流了出來,甜滋滋的。他又試了一顆果脯餡兒,果不其然,和尤有桔說的一樣,酸甜的果脯和糯米相得益彰,他滿足的笑了,沖尤有桔贊同的點點頭。
白瓷碗裡兩個荷包蛋,一個實心,一個糖心,湯裡還有蛋花,竹尋味蕾得到滿足,愣是先喝完了湯,才吃下最後一顆湯圓。
“啊?怎麼是硬的?”竹尋哈着氣,把那顆湯圓吐了出來。連着糯米皮的,是一個硬邦邦的銅闆。
“這是?”
尤有桔故作驚訝:“呀,竹尋中獎了呀。”他又為竹尋舀了一碗湯,推到竹尋跟前。
窗外煙花乍起。新年到。
“竹尋,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好運連連。”
燭火照在尤有桔臉上,将眉眼映照的很柔和,他的笑容似乎從來沒對竹尋吝啬過,特别是今日,眉間的紅痣,增添了朦胧的神性。他沒忘,這是自己求來的仙人。笑意盈盈屋内生春,萬千希翼皆在他的眉眼中不曾離去,如同初見時他頂着春意來到自己身邊。
竹尋呆了,心裡激昂,有萬千喜悅湧出,沖的他胸腔發熱,鼻腔發酸。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咽了口水,讓自己從春室裡冷靜片刻,才翁着聲音:“舅舅就是我的好運。”
尤有桔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捏了一把他的臉蛋:“傻孩子。吃完,咱們一起放煙火。”
竹尋笑了,眼睛彎彎的,裡頭似乎閃着淚花。
煙火升空,炸出萬千火樹銀花,照亮了尤有桔的臉、竹尋的臉。這一刻,幸福似乎再次具象化,屬于他的家、屬于他的煙火、屬于他的新年、屬于他的仙人,都随着煙火騰飛、開花,步上高高的雲端。從此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再不能抹去,再不能消散。
焰火的聲音像急促的晴天暴雨,在這簌簌的雨下,兩個不單獨的魂靈貼近、依靠、難舍難分。
竹尋在心裡悄悄許願,許這一刻長久、許幸福永存,許,他和仙人再不分開。
今年的氣候奇怪,同一段時間,銀裹臘梅綻放又睡,玉蘭亭亭立上月梢,梨花初醒又卧了,暖照粉桃新雪未消。
同年四月,竹尋再次步入了學堂。在這之後的兩個月裡,尤有桔把自己關在房中,美名其曰“閉關”。實則是再一次醒來在那純白的牢籠中,思念着竹尋和那一方小小的院子。
醫生說,他睡得時間越發長了,藥量似乎也增加了。他不再吃得下粥粥飯飯,身體消瘦的厲害。心裡挂念小說裡的一方天地,這次回去,不知會過多久。
他怕錯過一犁春雨,怕錯過桃杏微香,怕錯過梅果初結。怕錯過那個小魔頭分秒成長。
哪裡才是他的生活?是隻能等死的這具棺材裡?還是草木葳蕤的那片虛無裡?是假的麼?他問自己。昏昏沉沉,呼吸都承重了幾分。
某日無事,尤有桔将竹尋拉到桂花樹下坐着:“竹尋,舅舅問你件事兒,你按照内心所想回答就是了。”
竹尋緊張了起來,畢竟上次的問題結果可不算愉快。他點點頭,鄭重的看着尤有桔。
尤有桔輕笑,用指尖戳戳竹尋的額頭:“别那麼緊張。”他收回目光,又眺望遠方不知名的山:“竹尋,你覺得學校…嗯…學堂怎麼樣?”
竹尋以為尤有桔還在誤會他和同學相處的不和睦,話語中有解釋的意味:“同學們都挺好的,夫子也挺好。竹尋很習慣。”
尤有桔歪頭看他:“是嗎?那如果過兩年不讓你上學了,你願不願意?”尤有桔其實是很糾結的。
竹尋思索片刻:“嗯,願意。”他的一切都是舅舅賦予的,他隻需要做、聽,全憑尤有桔做主。
尤有桔将雙手枕在頭後,看着桂花葉随風拍打着,眼眶濕潤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竹尋,我們多去外面走走吧,雖然我這個半吊子老師教不會你什麼東西,但多見見世面,總是好的。”
尤有桔對教孩子是十分陌生的,他不懂應該以什麼價值觀去要求竹尋,教育竹尋;他不懂古代的教育法,現代的更不一定适合這個社會,他隻能試着讓竹尋多去和這個世界的人接觸,提供一些他認為對的東西,去實踐。這樣對竹尋是否有用,他不知道。尤有桔來到這個世界是幸運的,也是無助的,竹尋幫助尤有桔抵擋了病痛的孤單,宣洩了孤獨的洪流,可接着,他發現人的痛苦果然是無窮無盡的,他無法抵抗,隻能順從。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尤有桔和竹尋終究是隔了太多太多。可對尤有桔來說,無論如何,隻想讓竹尋好,不是一個讀者對角色,不是舅舅對外甥,是尤有桔,活生生的尤有桔,希望活生生的竹尋好。
竹尋靠尤有桔坐近了點,頭靠在尤有桔的肩膀:“都聽你的,舅舅。”
又起風了,初蟬此起彼伏,日頭正上,二人在樹蔭下緊緊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