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裡,從窗簾縫裡透出點微弱的光,不知是來自街道的燈光還是外面原本就亮得越來越早的天空。
滴滴!滴滴!
……
長達一分鐘的單調電子音之後,她總算被叫醒了,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像是被馬車碾過一樣的酸痛,雖然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重體力勞動,也不記得自己買了這麼古老的電子鐘,但她睡意滿盈的大腦直接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隻剩下了被吵醒的憤怒,她精準又兇殘地伸手把那小東西直接扒拉到了地上,撞擊在木質地闆上發出不熟悉的咔哒聲,可這種鐘并不那麼容易摔壞,它繼續滴滴地響着。她實在不想起床去撈,于是幹脆翻了個身把頭蒙住準備繼續睡,可一旦被吵醒的大腦就算再怎麼被睡意侵蝕,在掉在地上仍然十分忠實地履行着自己的義務的鬧鐘聲中,隻會越來越清醒。
五分鐘後……
“神經病啊……”她低聲罵着,踹開身上的薄毯,強忍着滿身的酸痛伸手去撈地上的鬧鐘,上面的指針讓她恨不能掐死定鬧鐘的人,
淩晨三點四十……
從牙縫裡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個名字,這種事除了她那個蠢弟弟,沒人幹得出這種事。憤憤地按停了鬧鐘之後,猛地一扯被子蒙住頭想繼續睡的她,終于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從被子裡坐了起來。
且不說她睡覺時還是在冬天,早已換上厚重的棉被了,她屋裡也并沒有什麼木地闆,而更加讓她介意的事情是,整個屋子裡的氣息,都跟她住的那個房間完全不一樣,她家裡可沒有這種水嗒嗒的潮濕空氣與這樣濃重的豆漿香味,這裡非但不是她家,而且在這樣沒有暖氣與空調的地方蓋着薄被,顯然是連季節都變了,她隻是睡了一覺而已,到底發生了什麼…
滿腦子都是問題,擠得她頭都快炸了,就算她自覺還是個理智而冷靜的人,但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摸索床頭燈開關時,指尖的顫抖。“啪。”地一聲淡黃色的光暈充滿了整個屋子,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窄小的單人床上淩亂地扔了一床淡粉色的薄被,床頭架上擺着她剛剛關掉的鬧鐘跟半杯水,原木色的地闆因為時間太久已經被磨得發光了,純白的窗簾前放着一張小小的書桌,桌上淩亂地擺着一些書本跟女孩子用的小飾品,因為房間太小所以大約是把床當做椅子的,她站在木闆推拉門邊上,眼前是緊貼在床尾上的可拆卸的小型衣櫃,東西不多,但都收拾得很幹淨,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間十分普通的少女的卧室,除了逼仄得有點過分。真的,就算是她以前大學時住的八人寝都沒這麼擁擠的感覺,雖然收拾得幹淨整潔,又以大片大片的素色裝飾,假裝很寬敞,但果然仔細一看處處都很擠。
……
她注意到了桌上的小鏡子,雖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可笑,但還是湊了過去,
!!!
震驚兩個字都不能形容她現在内心的感受了,非要用說的話,大概就是所謂當頭一棒吧,整個人都懵在那兒,雖然眼睛還睜着,也坐得好好的,但其實神智已經不清醒了,連呼吸都微弱到接近停滞,跟昏迷差不多的狀态。
她眼睛發直地坐了十多分鐘,突然倒吸一口冷氣,接着猛喘起來,腦子總算清醒過來,可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變成了小女孩的模樣,具體年齡看不太出來,但總之很小。而更creepy的是,這張臉都不是她的樣子…她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尖叫的沖動,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痛感真實,鏡子裡的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哪裡,這是誰,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
勉強撐住身體的另一隻手在床上被什麼小東西硌到了,她撚起來一看,白色的小藥片,下意識地四處打量了一番,又垂下頭才看見書桌下的地上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伸長了胳膊去夠,不知道又牽扯到身上什麼地方,疼得她眼前一黑。
“……”
怎麼全是日語…
雖然有點困惑,但好歹是職業翻譯,這對她來說難度倒不大,隻是看完了之後,她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如果這紙上寫的都是真的,那她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了,因為那紙上,寫的是遺書…少女的眼淚浸透了薄薄的信紙,但幸好沒怎麼糊到重要的地方,仔細看來,寫滿了對父親跟哥哥的歉意,說自己撐不下去了,實在是忍受不了,也曾想過要堅強,但活着實在太辛苦了之類語焉不詳的忏悔,祈求父親跟哥哥能夠原諒自己。這副身體的原主已經死了,她卻莫名其妙地醒了過來,如果想回去的話,難不成她也要自殺一次嗎?她有點猶豫,轉而想到自己身上的痛感,撩起衣擺,滿眼的青紫,這該不會是被父親跟哥哥虐待吧,可都決定要死了,應該不會對加害者還那麼情真意切地道歉,如果是自殺的話,那是因為什麼,如果是他殺的話,自己在這房子裡再待着,豈不是十分危險?
而且到底為什麼遺書要用日語啊,就算這孩子是日語專業的也沒必要在這種時刻用上吧?她瞥了一眼桌上的課本,具體什麼内容不清楚,但書脊上引着出版社名字的薄薄教材,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她沒深想,潛意識似乎在阻止她的思路往更可怕的可能性上靠攏。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少女的死因上,開始四處翻箱倒櫃地尋找些蛛絲馬迹。
書桌上實在沒什麼值得翻找的價值,她打開了抽屜。不知道是因為父親跟兄長為了避嫌從來不進來,于是完全沒有藏起來的意識,又或者覺得根本不會有人來看,她打開抽屜的時候直接映入眼簾一個與周圍的課堂筆記之類的本子完全不一樣的小冊子,全部都用日語寫的,她有點不耐煩地将本子丢在桌上,然後翻開了課本。藤原千代。工整又熟悉的字體,與剛剛看到的遺書上的一模一樣。哦,原來是個日本人。她有點了然地點點頭,但是,藤原千代……
她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要說藤原靜香都還更熟悉些。而記憶中合作過的日本人不說上千,也有好幾百個了,但她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何況這才是個小孩子,完全沒有産生交集的途徑。她想不出任何聯系,隻能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那本看似日記的小冊子上,
裡面的内容很久沒更新過了,她看了看桌上的台曆,已經翻到五月份了,可本子上還寫的是新年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她皺着眉往前翻閱,總算在去年的某一日中找到了點線索,大緻就是在同學口中聽說哥哥前幾天打了同社團的學長,回想那天哥哥的樣子确實心情好像很不好,總覺得很擔心,想要詢問,但哥哥一向是那種寡言少語的類型,自己也不擅長交談,而且都過了好幾天,自己突然開口大概也隻能讓哥哥想起不開心的事,最終還是決定算了。在這篇日記前面的都是每天都寫的,确實是日記,但自從寫了這篇之後,就開始跳着寫了,從周記變成月記,最後就變成好幾個月都不寫了。
而翻閱之前的日記,這本日記的原主确實也跟她猜測的差不多,是比較内向的類型,家裡隻有父親跟哥哥,很多話也不能直說,隻能寫在日記裡,在學校裡沒什麼朋友,本人從内心到外表都十分乖巧,雖然看鏡子裡底子不算差但顯然不怎麼會打扮,大概是經常被人忽視的類型。看到同學談笑一起吃便當的情景十分羨慕,鼓起勇氣很多次,最終還是沒敢跟人搭話,這種懊喪在日記裡經常出現,但偶爾也會出現些小朋友的自鳴得意,大約從一年前開始跟着哥哥去送豆腐,能夠為父親跟哥哥減輕一點負擔,感到十分開心,再比如做飯什麼的,常寫如果自己不在家裡的話,那兩個男人大概隻能吃豆腐度日了,啊,說起來這家人好像是經營豆腐店的,難怪屋子裡一股豆漿味,桌上的化妝品雖然樣子不多,但都是性價比很不錯的好東西,看起來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在吃穿用度上還是沒有虧待這孩子,隻是性格方面,實在是沒辦法,這孩子太過内向了,就算在學校被人欺負大概也不會……
啊……
霸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