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沉默的涼介,千代垂下頭有些求饒似的低聲道,
“我知道你是理想主義者,但我不是,有些事情确實是努力可以改變結果的,但有的并不是。尤其,”千代停了片刻,她其實不願意說這些話,顯得她是個非常市儈又現實的人,但她也實在不願意對方再往前靠近了,這一切都令她覺得緊張,所以她又抿了抿唇,像是平複了一下心緒似的,又繼續道,
“這并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天真任性的世界,我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而這件事,你所在的地方,應該看得比我更清楚。而我這種性格的人,不會在看得到結果的事情上花費過多的心力,我就是甯願安于現狀的。你覺得我是個不求進取的人也好,又或者逃避消極也罷,這都是你的自由。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必妄圖改變彼此的想法,求同存異就是了,我的想法早已固着。你不用勸我,而我也明白你的性格,所以我們今後都不要在這些事上再多糾結,好不好?”
“……”涼介默默地看着眼前千代,她低低地垂着頭,很是挫敗一般,聲音中也帶着些祈求,剛洗過的頭發柔順地垂在雙肩,仿佛綢緞一般在燈光下反射着微光,他的眼前閃過從前與千代相處的種種情境,幾乎每次都是類似的情況,他們一直都在為這種事争吵,但這樣的争執,也很好,涼介想着,擡手按住了千代的肩頭,像是在提醒她擡起頭來似的,千代看向涼介,他的眼睛裡并沒有惱火的情緒,反而有些,高興?
為什麼?千代看不懂,這人好奇怪,
“不論将來如何,起碼此時,我們是在一條路線上一同前進的人,所以你才會這樣生氣,厭憎我對你的,”涼介頓了頓,才笑了一聲把話說完,“施舍。是不是?”
“這不好笑。”千代微微皺了皺眉,“抱歉,”涼介微微偏了偏頭,伸手捋了捋她耳邊的碎發,這其實是很親密的舉動,但千代此時并沒什麼感覺,她隻是瞥了一眼涼介攥着她肩膀的手,又轉眼擡頭瞪着他,像是随時準備離開,
“首先第一條,”涼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折疊的傳單,塞進了她的手裡,微微彎了眉眼,帶着些溫柔的笑意,
“我并沒有施舍,是緒美叫我用一日導遊的價格算的,又加上了我們四個的門票跟車票,但在電話中解釋,你大概是不會相信,而我也不想接受你自顧自的誤解。所以,”千代低下頭,看向手裡展開的彩印宣傳單,最上面的檔位裡用紅色記号筆反複打圈,框着一行字,私人導遊日結價格三萬五,
“……你為了給我看證據,才跑來的?”千代抿了抿唇,她怎麼覺得不太像呢,涼介自然将她的疑慮盡收眼底,卻又笑了一聲,“我是為了看你才來的。電話還是不夠好,我沒法從聲音中判斷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解釋,一定要當面看清才行。”“你說的是真的,我有什麼不信的。”千代下意識地嘀咕了一聲,卻有些心虛地垂下眼躲開了涼介的眼神,說得好像她是什麼疑心病很重的人一樣,
“是我擔心,我的疑心病重。”像是會讀心似的,涼介的話,讓千代愣住了一瞬,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搶白似的道,“那,有首先就有然後咯。你還有什麼事?”“本來是沒有的,但,現在有了。”涼介微微屈膝又伸手抓住了千代下垂的雙手,有些不管不顧地将那張傳單揉得皺皺巴巴的,然後他緊緊地将千代的手攥成拳,握在手裡,擡到身前,
“你這樣穩如磐石的個性,實在罕見,而我也并不希望你改變。隻是有一件事,”“什麼?”“按照你的觀點,我們總有一日會自然而然地分道揚镳,回到屬于彼此的道路,那麼,在能夠短暫同行的這段時間,我希望你不要再這樣堅定地推開我,與我劃清界限,仿佛我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涼介的眼神讓千代有些害怕,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恐懼,而是一種更類似于慌張的情緒,她當然聽得懂涼介這句話的意思,
“……”要說她的内心毫無波瀾,那肯定是假的,涼介的外表,能力,家世無一不是一等一的好,而他本人内在的性格,也可稱得上謙謙君子,溫文爾雅,可就是這樣近乎完美無缺的一個人,相識這麼久以來對她的真心關切,千代當然是能感受到差異的,最起碼她還從未聽過哪家的哥哥會對弟弟的朋友/妹妹的家教這樣友好的,反倒是拓海這樣,就算桐谷主動湊上來,也不過輕輕點頭,作為回應的,才算正常,至于緒美,他甚至至今都沒記住她的名字,一說到她就是千代的客戶,或者那個很吵的女生,兩相對比下,越發顯得涼介對她的這份友好,不同尋常。她看着涼介的眼睛,對方神色認真,雙唇抿得緊緊地,安靜又有些緊張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抽了抽自己的手指,被涼介攥得緊緊地,而兩人的距離有些近得過分,千代甚至聞得到他鼻息之間薄荷煙的味道,辛辣而清爽,她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可涼介便向前進半步,她不敢回答,卻又被逼迫得不得不回答,可她一旦将這種許諾說出口,對方必定會乘勝追擊,将她追趕至越發難以逃脫的境地,但她才是那個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握在手中的控制狂,她痛恨一切超出掌控的境況與情緒。
千代掙着又往後退了半步,将頭扭到一邊,唯獨雙手被涼介抓住,他便又順水推舟地前進了一步,近乎是将千代困在了門與牆之間的夾角裡,
……
“我知,知道了,不會再這樣了。你放開我。”千代被這樣的氣氛逼得隻想落荒而逃,而涼介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複,這才松開了手,千代哐地一聲推開院門把自己縮到門後,像是感覺到了安全,這才探頭出來,眼下倏忽氤起一片醉酒似的酡紅,她有些急促地道,“你!我很讨厭,像你這樣的逼迫,絕沒有下次了。”“好。”涼介收回手,插進兜裡,閑适地站在原地,臉上挂笑,滿是勝利者的志得意滿,什麼厚臉皮!
千代無語至極地翻了個白眼,砰地将院門關上便回了屋。
“那是什麼?”拓海跟文太坐在客廳裡,一個喝酒一個做題,倒也和諧,聽見千代進屋,才轉過臉來盯着她手裡的紙團問,
“外,外面撿的廢紙。”千代這才發現自己把涼介給她的宣傳單帶進屋了,一時不知為何手裡一緊,結巴道,又将那紙球毫不猶豫地丢進了垃圾桶。
“……廢紙帶回家做什麼。”文太看着千代慌慌張張跑上樓的背影,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幽幽地嘀咕道,“…誰知道了,”拓海低頭看着手裡的英語閱讀,
“說起來,白天不是才跟高橋家的人出去玩的?怎麼晚上又找過來了,什麼話一整天說不完。”文太自是不必出去就已經知道那汽車鳴笛是誰了,拓海卻不知是做題太認真,還是假裝沒聽到,隻把頭低着,不理會文太的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