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拓海上班去了,文太過來叫千代起床吃飯,“昨天說的事,”他靠在門邊看千代洗漱,“我…”千代想說話,但嘴裡有牙膏說不出來,文太便趁着這個機會繼續道,“你不必管了,你的想法是對的,拓海能夠自己處理這些事,所以他那邊,由我去講。”“什麼?”千代驚訝地直接把嘴裡的牙膏沫子咕嘟一聲全咽了下去,她卻毫無知覺似的瞪着眼睛看向文太,“這件事他遲早會自己發現,那樣自然最好,可越是拖得長久,他與茂木的情感越深,反而越是痛苦。”
“我也知道,可,”千代心裡隐隐感覺到一絲确實的輕快,隻是眉頭卻仍皺着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而文太隻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牙膏沫,又笑了一聲,“萬事都有老爸在,早說了的。”“……嗯。”千代心懷忐忑地點點頭,畢竟她并不理解這句話,背後到底隐藏了文太什麼樣的決心,又到底是什麼含義,隻是到了晚上,來接她下班的,卻不是拓海,而是文太,
“…哥哥他,”“嗯,他睡下了。今晚正好也該你送貨,讓他好好休息一晚。”“您,跟哥哥說了?”千代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此時說出口的問題直也讓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流露出一片膽戰心驚,
“嗯。”文太倒是很淡定,隻随手把煙頭掐滅,丢出窗外,輕哼了一聲,像是默認,而千代雖然早知道文太的想法,但實在是也不敢相信他的行動力強到了如此地步,“那……您怎麼跟哥哥講的,”她有些惴惴地,又輕聲問道,
“運氣不錯,你說的那個車牌号是準的,我找了些朋友,問到了那位奔馳先生跟茂木今天入住的酒店,然後我帶着拓海就去了。”三言兩語間,千代的眼睛瞪得溜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就這麼簡單?老頭子你是真不把拓海的心情當回事啊,怎麼就直接去了,這是什麼休克療法?她實在忍不住,又問道,“那,哥哥他,什麼反應?”“我們隻遠遠地看着,拓海他也沒說什麼,回去就上樓睡了。”文太又從煙盒裡拿出一顆煙,點火,雙眼全程瞧着前面的路,仍舊那幅淡淡的樣子,
“……哈???”千代終于忍耐不住自己繃緊到崩潰的情緒,抱着頭尖叫起來,文太被她這猝不及防地一喊,車身都跟着晃了晃,“越拖越不是事,你早告訴我的話,他今天還不至于這麼難受。”文太瞥了她一眼,又有些誇張地彈了彈耳朵,頗有些不以為意地道,
“……”我,這,你,千代的腦子裡晃過無數好的壞的髒的話,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像是這堆消息給她卡死機了似的,最後洩了氣,她一扒拉座位下的調角器,唰地便閉着眼躺了下去,真是夠了,困擾了她這麼久,長期以來一直讓她糾結難眠的事情,居然就這樣被文太輕易解決了?甚至,因為她的優柔寡斷反倒給拓海帶來了這些無妄而多餘的傷害?千代突然感覺到一陣生理上的不适,忍不住側身蜷在座椅上咳嗽起來,像是這樣就能讓她舒服些似的,但隻有嗓子眼沙沙的疼痛,讓她覺得作嘔。她好像理解昨天白石罵她的那句話了,她确實僞善,又或者,正因為她深知自己的虛僞,才會被人那樣扯下了遮掩的紗簾之後,感到這樣深重的羞恥與痛苦,
千代擡眼看了看文太平靜的側臉,無言又将身子轉過去,正對着車門邊的置物箱,裡面空空如也,擦得幹幹淨淨,裝滿了她的悔不當初,她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泥淖之中,難以自拔,“……”文太垂頭瞥了她一眼,他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就是這樣一條,不管什麼時候都想很多,思慮過深,不僅自己辛苦,也叫旁人辛苦,拓海卻是頭腦太過簡單,太過複雜的思考一律自我屏蔽,這樣一想,他們兄妹倆這樣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單單從這一條上來講,他也沒什麼話好說,
“沒事吧?”文太将車停進院子裡,默默地又叼上一顆煙,正要點火,卻被千代一個挺身飛快地拽了下來,丢進了門把手下的置物盒裡,她看着文太張了張嘴,像是有很多話要講,但最後還是撇着嘴唇,隻默默地伸手将座椅恢複了原狀,轉頭又靠回了車窗上,文太偏着頭看她,臉上露出些苦笑,卻也不說話,他把車鑰匙拔下來揣進兜裡,接着往後一靠,仰在椅子上像是在等什麼似的,
“其實之前,我跟别人提過這件事,小野他們都,讓我跟拓海直說,因為,真相不會傷人。而中間,我有無數次的機會…我,”千代長歎了一口氣,轉回臉來,她垂着頭看手掌裡的細紋,文太隻靜靜地看着她,并不說什麼,
“但是我什麼都沒說,我,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我不敢告訴他,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隻有問題在不斷地堆積,直到一切都已經解決了,我才既是輕松又是追悔。”千代捂着臉,聲音中流露出一絲脆弱,“白石說的沒錯,我确實很虛僞。”
“你既然知道錯了,就去找拓海道歉,這種事後的忏悔毫無用處。”文太擡手撫了撫千代額角散下來的發絲,将它們捋到千代的耳後,又伸手拿下了千代捂着臉的雙手,他看着面容愁苦的千代,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她這樣瞻前顧後的性格讓她做什麼事情都像嵌在路肩石一樣嚴絲合縫地安定又穩重,但同時,也是一把自傷的利刃,時時刻刻的内耗讓她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