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意味不明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一刹就挪開了，又回到了她面前丫鬟頭上。

我一時沒動，門就這麼半敞半關着，門縫的距離剛好夠我看清她的輪廓，适應下光線後，那人的臉也漸漸清晰。

走廊上的女子看着和師娘歲數相差不大，身形挺拔，眉目疏朗，身着衣裳幹淨樸素，臉上未施粉黛，愈顯得神情沉靜，幹練大方。

“這批……外街布行旁的張戶，再還有……”

她和丫鬟又簡單交代幾句，說話時眉頭微微蹙起，直到丫鬟領命離開也不松下。

我不小心聽到她們的對話，在她的話中聽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原地等了一會兒，轉而目光又投向我，這次卻不是犀利的打量，而是較為柔和的神色，端正颔首，微躬下腰身，行過一禮後擡步走向後院兒裡。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腦海裡回想一圈也沒對上一個認識的面孔，反倒是與她說話的丫鬟有些面熟。回憶更前，才記起她是馮知生病後替人來拿藥的姑娘。

那與她說話的人，約莫就是她曾提到過的“家主”了。

這間醫館看着并不大，但僅憑這位一人打理也不易，而那時鎮上多數人突發病症，所以無法分身來買藥，隻能讓人代勞。上次來時我沒有見到她或馮知，如今見到人了又不太靠近。

思忖間，賬房已經讓人把我需要的藥材都包好了，醫館内事物繁忙，就安排來一個藥童送我出門。

我将包袱系好，掂量着不算費力，攔下藥童相送，轉身走進另一道的小路，沒多遠後找到了布行——便是方才在醫館聽到的地方。

師娘今早托我送藥的地方正是布行旁的張戶家中。

我上前敲門，幾下後聽到有人應聲，門打開後，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來迎我，因為小跑過來臉上一片紅潤，眸子澄亮，看着機靈得很。

她戒備地盯着我，我對這種眼神已經輕車熟路，幾句說清了來曆，等她把門敞開些後把藥遞給她就要離開。

誰知剛轉過身，衣擺就被人拉住了。

“姐姐！”她急捉着我的衣裳，我隻得停下步子轉頭看她，她面露難色，怯怯道：“姐姐，我不會用這藥，從前都不是我來煎的，我怕弄壞了……”

她不敢松開手，生怕我眨眼就跑遠一樣，我看她這模樣，心裡是有些不忍，又朝門後打量一圈，并未見着有大人看守。

“我知道了，你先松開。”我無奈歎口氣。

女孩兒慢慢松開我的衣擺，帶着我往屋内走去，不時回頭看我幾眼，确定我沒反悔才放心。

我向她搭話：“我不能久留，隻能幫你煎一副先用着。用藥的法子我一會兒抄給你罷，你如果記不住就讓你娘或者你爹來，嗯……你家裡可還有别人能幫你？”

“沒有。”女孩輕輕搖頭，打開門請我進去，“家裡就我和我阿姊，但是阿姊病了，隻能我來。”

我不禁一愣，很快暗責自己的想法。

女孩兒手腳麻利地擺起凳椅，屋内光線不好便又點起支蠟燭，我跟着她到了廚房，隻見竈台上架着一個很小的瓦罐，大概就是用來煎藥的。

這屋子一眼看去就知什麼家境，我隻掃視了幾眼就收回視線，默默尋塊兒幹淨的台面拆開藥包，稱好份量開始準備煎藥。

自始至終，女孩乖乖坐在我身側安靜看着，一見着不懂的地方馬上問我，僅看過一遍後就把所有流程都記了下來，壓根用不着再抄給她。

我暗暗想，如果這孩子也能拜入師娘門下，怕是用不着幾年就能把所有醫書背個滾瓜爛熟，指不定還能做我的“師姐”了。

“都記下了嗎？”

“嗯！我學會了，謝謝姐姐。”她肯定地點頭。

她當着我的面又背了一遍流程，無誤後把剩下的藥包起來，端起湯藥去到卧房中。

木門打開，裡頭傳來幾聲悶咳，屋内昏暗，隻隐約見到一個幹瘦纖細的女人躺在床上，聽到開門聲掙紮着撐起上半身。

女孩兒把藥送過去喂她服下，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就出來了，手中湯藥隻剩渣底。

臨走前，她出來送我，我好奇地問到她阿姊的病情。她并沒有遮掩，大大方方地起這古怪的病症。

“……也有大半年了，入夏之後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嚴重。我會做飯、但沒自己煎過藥，從前都是……啊，謝謝姐姐，我、我先回去了！”她說到某個地方，忽然結巴起來。

我疑惑看着她，女孩兒再不開口，送我到門後又道謝一句，關門跑遠，着實不放心那位病人。

其實，我聽到了她沒說完的話，可又不知她說的是否是“玉蕭”兩字。

她每每說到從前就止了話，這模樣不由令我深思。

我大膽地猜測，她提到從前不是她來煎藥，大概就是其它大夫來幫忙的，這鎮子裡懂醫術的人少之又少，醫館中的藥童少有會煎藥的，且看着又不似這名兒。

思來想去，大概隻有一人能對應得上。

偶然知道了醫館當家的姓名，但卻沒什麼用處，最多能在下次見面時稍微攀談一下罷。

因為留在女孩家中煎了一副藥，回到藥肆的時間耽誤了些，師娘去到山裡采藥，待她回來時我已經備好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