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又暗，晚風在時間流逝裡參雜上冷意，吹在我身上像掀起一層皮肉，直抵骨髓與肺腑。

霞色徹底熄滅，我卻依然能見到她的身影，大半月光還躲在雲層中未展露出來，便隻有依稀的銀色落在她肩膀上，洋洋灑灑照得她格外顯眼，令我無法忽視。

我與她隔了不遠，大約再走幾步就能撞進她懷裡，擁抱上她的溫度，她卻太過冷了，周身隻有夜露的寒氣，縱是被我蹂躏進骨肉中也暖和不起她。

林間夜鸮從隐秘枝頭撲棱飛過，驚起面前那人的一個腳步。

青厭俯視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看着她沒有起伏的步伐，聽不到她靠近時踩上落葉的清脆，幾片枯葉機靈地從我和她之間穿梭而過，像在我們之間劃分出了一條楚河漢界，誰都不能跨越這條鴻溝。

最終，意料之外是她先開了口。

“長雪。”

我的名字，成了她每一次談話時的開頭，仿佛哪一次不喚我的話，我們之間就無話可說。

我多希望能從她口中聽到更多聲的呼喊，隻用喚我就好了，更開心、激動、情不自禁地喚我，就像我思念着她時，将她的名字挂在嘴邊一樣。

我的呼喚帶着戀慕，帶着擔憂和萦系，她的呼喚卻隻是呼喚，不參雜其它。

“我在。”我回道。

月亮從她身後滑出，為她蓋上一片陰影，我則藏在了她的陰影中。

我能見到明月，明月亦在我眼中倒映出她的模樣，她寡淡地似要與月色一并消散，嗓音低緩，帶着不容質疑的陳述，“你在躲我嗎？”

一語中的。

一句話紮進我的心中，刺出了血，流淌地疼。

“沒有。”我簡單回應她。

我從沒這麼敷衍地和她說過話，每一次相處，我恨不能一整天都挂在她身邊，即使是接話接得零零碎碎，我也能饒有興緻地繼續說下去。

青厭明顯沉下肩膀，在我面前愣了一會兒，低聲喃喃：“是嗎？”

透過一片陰影，我看到她蹙起了眉毛，這模樣可着實罕見，我不由想再湊得近些，欲将她所有平淡之外的表情全部收進眼底。

我仰起頭看她，腳步未挪，自認笑得從容，“自然是的。”

可她卻不接受我的肯定，又走下一步石階後，她突然慢下步子，腳尖踏在冰涼的石面上，發出類似水滴濺落在枯葉堆中的窸窣聲。

“那為什麼要逃走？為什麼不來尋我？為什麼總要下山？”

她每問一句，話落時便精準地踩下一步，三步走得無比緩慢，距離靠得無比之近，恍若我和她之間隻隔了一層薄薄的衣料，離貼上她的肌膚隻差一個沖動。

“……”

我險些又要退後了，耗近全部力氣才站穩身子，理直氣壯地與她對視，即使我看不見她的面容。

她作為一條蛇，真是不懂人情世故，若是想責問我，好歹也該挑個陽光明媚的時候，而不是像這樣堵着我的去路，把我逼到隻能坦誠。

我避重就輕地向她解釋，算是把積壓在心底的話終于尋到機會脫出口：“這幾日藥肆裡雜事太多，我得留下來幫着師娘處理才行，等有時間定會去找你。上次的事……是我心急了些，忘了與你道别。”

我忽然大起膽子，用最謙卑的姿态挑釁着她：“青厭，你要怪我麼？”

我在賭，賭她不會怪罪我。

沉默中，我又開始動搖了，若是我賭赢了，我便是仗着她的縱容胡鬧，若這樣也能原諒了我，不敢想象之後的我又要肆意妄為到什麼地步。

我惡劣地想，就到她不知不覺被我一人霸占為止，到她擺脫不了我為止。

青厭停下呼吸——我也不知她平日是否有真的在喘氣——她就是靜靜伫立在我面前，直挺得如一顆老松。

末了，她放棄了與我的這場争執。

“不會。”

她又将頭低下幾分，徹底困在我的目光裡。

“不過……”話一轉，我想不到接下來她要說什麼，連帶着也不曾預料到她的動作。

一隻手在我察覺不到的黑暗中緩緩擡起，撫上我的臉頰。

手指既是冰涼又是溫暖的，指腹虛虛碰上我的皮膚，再大片的接觸到此為止。

被她觸碰上的那幾塊豆大的皮膚“噌”地燒了起來，整張臉都是冷的，唯有她停留過的地方燙如炭火。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絕對不知道。倘若她知道我的不軌、知道這種害人的暧昧不該發生，她就不會來靠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