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她能答應的。
我隻是賭氣。但我想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青厭定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才讓我留在藥肆,可看她的樣子,她對這天氣也束手無策,雖然我仍然不知道古寒山裡将要迎來什麼,但隻要有她在我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所以她得在,最好就是在我身邊。
想必她也是這麼覺得的吧,一向冷靜的她居然也會同我一起胡鬧。
話語脫口而出,盤踞在樹幹上的大蛇明顯一愣,蛇頭僵硬着,眼神略顯複雜地朝我轉來。
我梗着脖子站在原地,雙手緊攥衣擺,指甲在她的注視下嵌入掌心,她不說話,我的心跳就不斷亂撞,等待她的回應算得上難熬。
良久,她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我倒吸一口涼氣,激動朝她走去,“那——”
不等我說完,青厭在我面前變化了身形。周圍彌漫出霧氣,纏繞樹幹的大蛇在薄霧中漸漸消失,腰粗的蛇腹化為手臂大小,最後縮成了隻有兩指寬的細長。
她變換了樣子,還是穩穩盤在樹枝上,蛇頭低垂着,仿佛一條不慎被人遺失在枝頭的翠綠縧子。
這模樣我可眼熟,和她第一次見面時,她也是如此纖細的蛇形,和現在一樣睜着一雙蛇瞳盯我不放。
我朝她可能墜落下來的地方挪動幾步,看準位置舉起胳膊。
青厭在枝頭停頓片刻,蛇尾一點點翹起,竟真毫無防備的從高枝往下墜來,我心中暗呼一聲,手臂在她即将挨上時又往上舉了一段,觸碰到蛇身了便趕緊拉下來抱在懷裡,扶起她的頭靠在手心中。
除了剛墜下那會兒她有過掙紮,被我抱穩後就不再亂動了,乖巧得很。
可我不能就這樣抱着她回去,藥肆裡還有師娘和師兄,就算知道青厭不是一條亂咬人的青蛇,任由我随意帶她回去也不好。
隻能委屈她和我躲一躲了。
她沒有反對,一副任我随意處置的架勢癱在我手中。
我看她這幅懶散無骨的樣子,不免有些想笑,但礙于這不明狀況的天氣,我還是忍下了,小心扶着她将她纏在手腕上,袖口一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異樣。
頭頂又炸起一陣響雷,噼裡啪啦的雷光在雲層下浮現,我就着亮光小步往回跑,一路上,她分外安靜,隻有緊貼着我的蛇鱗傳來絲絲涼意。
待我回到藥肆時,發現師娘正在屋檐下往林中張望,看見我後松下眉頭,走近道:“長雪,這幾日天氣不好,你還是别去山裡……”
她忽然哽住話,駐足在老槐樹下沒再靠近。
一路未動的青蛇這時扭動起了身子,我渾身一顫,眼睛險些就要往袖口裡看去,幸而她隻是晃了晃,大概是盤得太久不舒服了才換了個姿勢。
我松口氣,走到師娘跟前,面帶歉色地抱歉一句。
師娘像是沒有聽到我的道歉,她垂下眸子,目光不曉得盯在哪裡,也沒再追究我的不是,帶着我回到屋内。
山下幾日清涼,山中就愈加陰冷,師娘在屋裡點起幾支燭火,照亮的同時還填來些暖意。我和師娘都分不清當下的時辰,看時間差不多了、或者有些餓了就開始做飯。
師兄還留在房中休息,也是師娘在吃完後給他端去的飯,我這幾日很少能見他,以為他是又要回到之前垂死的病情,可師娘并沒有過多擔心,我也隻當是個稍微嚴重些的風寒了。
飯後,我留在卧房裡看書,因為天氣不好,院兒的活兒都少了許多,若是沒有人前來藥肆,我基本會窩在房中一整天。
把青厭帶回來之後,能做的事兒就多了。
我告訴她不能被師娘和師兄發現,她沒問我緣由,安分接受,整個下午都和我藏在卧房裡沒有出去,一直到晚上熄燈入眠我才想到個事兒。
她是不用睡覺的。
我脫下外衣整整齊齊疊在枕頭邊,她像個燒餅似的窩在我的衣服上仰頭看我。
“青厭,你晚上……要不我去給你抱床被褥來?”之前請她睡的草席如今實在不夠看,我是想給她搭個窩兒,好讓她再靠得舒服些,但她卻沒這個意思。
“不用。”說完,她舒展開身體向我爬來。
我趕緊坐直,剛捂緊的熱氣頓時散去,升到我的臉頰上,聲音微顫:“那——”
她爬上枕頭一側,似是還朝我被窩中撇了一眼,而後卷起蛇尾盤成一個圓環,露出的蛇頭偏向窗戶方向,淡淡到:“如此便好,你睡罷,不用管我。”
“……好。”
我心中又是慶幸又是失落,見她不再動作,輕手輕腳鑽回被窩中,腦袋擱上枕頭時小心看她一眼,她沒反應,像是已經睡去。
我不是第一次與她同枕席,但這一晚和從前不大一樣。
我閉眼好久也沒有萌生睡意,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朝一旁窺探一會兒,确定她不曾離開又繼續阖眼,反複折騰快一個時辰才終于陷入睡夢。
許是日有所思,“白天”裡雷光炸在她瞳孔中的模樣讓我映像深刻,夢裡,我又見到一雙赤金的蛇瞳,以及一場沒有源頭、無法撲滅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