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寺,皇家寺廟,被尊為“護國聖寺”。
小香山,是永碩長公主、當今聖上同母親姐姐禮佛的地方。
長公主不喜喧嚣,所以千岩寺獨獨在後山上給辟了間小禅房,服侍的皆是長公主從公主府帶來的人。山腳下重兵把守,沒有皇帝的旨意誰也上不去。
這座山不高,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不多久就是一排高牆,紅牆黃瓦,綠蔭低垂。即使已經秋意漸濃,這園子裡的草木也不見半分頹色。
禅房内,一素衣婦人跪坐于蒲團上,身邊擺放着一尊木魚。她手持佛珠,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滿室靜谧,耳中隻聞誦經聲。佛像阖目,眉眼慈悲,端坐于供台之上,金身塑像、玉石為座,上方高懸四尺九節打王鞭,為太祖皇帝所賜。
長公主便是在這裡,待了一年又一年,似乎早已經遠離了所有紅塵是非。
“吱呀——”
禅房的門被推開了。
來人輕手輕腳上前,也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閉着眼道一聲:“阿彌陀佛。”
而後她輕聲耳語:“殿下,太子失蹤了。”
誦經聲停,婦人睜開了眼。
與她慈悲恬靜的外表極不相符的是,她有一雙尤為銳利的眼,清透明亮,對視時仿佛能直直看到人心底去。
這便是手握潛龍衛,曾經“司察百官,代行天旨,皇權特許,先斬後奏”的長公主殿下。
“啪。”佛珠在手中轉了一圈,發出一聲脆響。手下知道,她還沒有說到長公主感興趣的地方。
“太子府的人還在揚州城并未離去,我們的人發現,那裡最近多了很多其他勢力的探子,其中就有幾位皇子的人。”侍女繼續道,“不過,看不出是哪位皇子下的手。”
“……對了,”她頓了頓,“還有……無相谷的人。”
“哦?”
“據說,是一位叫秋月白的女俠,自稱是無相谷谷主,從蜀地而來,一路上做了不少善事,闖出了片名聲。”侍女低頭,不敢去看長公主的臉色。
“似曾相識啊。”
長公主輕笑一聲,她的嗓音裡滿是飽經風霜的滄桑,從外表來看,卻又比老态龍鐘的承乾帝精神得多。
“也不知,她與我們那位文德皇後,到底有着怎樣的關系。名字那麼像,莫非是姐妹?”
一樣來自蜀地,來自無相谷,一樣姓秋,一樣……做善事,揚名天下。
“可看出她年齡了?”
侍女道:“屬下不知。她一直用輕紗遮面,派人與她交手試探,也沒能看到正臉。她的功夫不錯,是江湖路數。無相谷當年如若不是出了位皇後,也并無什麼顯赫的名聲,我們對他們了解不多,看不出是不是無相谷的弟子。”
“罷,罷。”長公主歎了口氣,“佛說因果輪回,或許這便是宿命吧。”
“二十年前,就是無相谷的人在京城攪弄風雲,二十年後又來一個。”
“不過……”蕭祈晗擡頭,對上那座金身佛塑的柔麗眉眼。皇家聖寺佛像多為男身,隻有長公主房内供的是尊女相觀音菩薩,菩薩的身旁還有一位面目模糊龍女。
她倆同享香火,不分彼此。
“這京城沉寂這麼久,也是該熱鬧起來了。”
“風浪大,才有收獲啊。”
語罷,長公主斂眉阖目,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
侍女小心翼翼詢問:“殿下,我們是否需要做些準備……”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别做多餘的事。”長公主低聲道,“先讓他們自己咬一陣子去。”
“是。”侍女低頭行禮,而後慢慢退下。
佛像下金銅香爐青煙袅袅,木質的檀香萦繞,順着開了一點兒小縫的窗戶散去,隻餘下燒掉半炷的香煙。
長公主放下手,執起腿邊的木魚,橫呈于膝上。木魚玄黑的色澤光亮,一看便是天天撫摸過無數次的,尾部盤繞一條小而簡約的龍形圖文,早已被經年歲月腐蝕得不成型。
木魚一聲。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
“……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彩雲偏。
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錯落廟宇,亭台樓閣間,輕歌曼舞,美人舞姿翩跹。
婉轉唱腔,花漾流蘇,執扇半遮美人面。麗妃一個旋轉為唱詞落幕,眉間重瓣花钿豔麗如血,承乾帝看着皺了皺眉。
“這花钿顔色不好,以後不要再用了。”
麗妃并不分辯,隻是盈盈伏身,道一聲“是”。
朝顔宮是當年麗妃最受寵的時候,皇帝為麗妃寝宮的賜名,多年來也就她一人獨住。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朝顔宮就夾在長春宮和鐘粹宮之間,與皇後、貴妃呈三足鼎立之勢。
這裡春日的花兒開得最豔,一如麗妃這人,濃烈明豔,叫承乾帝當年一見就挪不開眼。
政務繁忙,承乾帝沒有久坐。下朝後,他到這裡聽麗妃唱了會兒曲,喝了兩口茶就走了。
“娘娘,聽說陛下今日上朝時發了好大一通火呢。”承乾帝走後,宮女碧桃上前來為姜挽月捏肩,一邊在她耳邊輕聲道。
承乾帝來得太突然,當時麗妃正穿着許久沒有上身的戲服站在銅鏡面前欣賞着,他直接不要通報一路闖了進來。進來後,看見姜挽月穿着那件他們初見時的戲服,也不似以前那般追憶往昔,隻冷淡地叫她唱一曲。
曲畢,承乾帝又風風火火地走了,碧桃這才找到機會給娘娘傳個信兒。
“咱們陛下正為太子之事煩心呢,皇後和貴妃又輪番着去給他添堵,他能不氣嗎。”麗妃撫了撫鬓角,滿眼都是那株豔麗的芍藥花。
後宮不能幹政,探聽皇帝喜惡也就罷了,朝堂上的事她們不能多說。麗妃嘴上是說皇後貴妃,誰都知道她實際指的是二皇子、三皇子黨的大臣,結伴給皇帝添堵呢。
“紅色怎麼了?本宮倒是覺得紅色好得很。”複又想起承乾帝對她額間花钿的惡語,麗妃氣不打一處來,扯下發髻上插的金钗“啪”一聲拍在桌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