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
就在玉遙即将推門而出的時候,她突然冷冷道:“你妹妹知道的太多了,她沒有出去這條路可以選擇。”
玉遙維持着推門的姿勢,肩背緊繃。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回答:“……是,殿下。”
*
“傷得可重?”
謝辭微與白遲晨分開後,便回到了太子的營帳。
甫一進帳,蕭廷瞻便表達了他的關懷。
整個白天,太子與幾位新臣都在露天的場地煮茶論政,日暮時分,二皇子被擔架擡了回來,沒受什麼重傷,隻是外表凄慘了些,大多也是做個樣子。
那蕭廷穆路過他身邊,還特地爬起來跟他打了個招呼。沒過一會兒,蕭廷晔也被擡回來了,他也跟太子打了個招呼。
兩位皇弟對這個太子兄長的态度從未如此和煦過,蕭廷瞻一頭霧水。
直到後面骁騎營的人帶着刺客回來後才知道,原來是謝辭微救了他們。
雖然其中也有其他人的功勞,但孤身一人與武功最強的刺客頭子對上,還得防着其他刺客暗箭,無疑謝辭微的壓力最大,況且她身後護住的還是位皇子。
是以,蕭廷瞻對着剛剛回來的“功臣”抱以最真摯的問候。
“無礙。”謝辭微輕咳一聲,擡眼掃了一圈。
她是通報後才進來的,裡面不少人,或許剛剛在談論些政事。太子應當是早晨吹了些涼風,現下臉色有些蒼白,身前燃着火爐。
帳内有些熱,她看着好些人臉都熱紅了可太子的身體不好,也沒人敢說掀開窗簾透透風。
“這位便是謝都使吧。”
其中一跪坐于下方,面淨無須的青年男子直起上半身,拱手笑道:“久聞大名。”
“秦先生,”太子指了指那跟謝辭微打招呼的人,而後又面向其他幕僚介紹,“謝都使。”
其他人紛紛見禮。
“既已受傷,便無需拜禮了。”蕭廷瞻揮手,“坐。”
沈暗山往一旁挪了個身位,讓謝辭微坐在了他身邊。
太子繼續與幾位幕僚商讨交州山匪的事,謝辭微聽了一耳朵,偏頭問沈暗山:“我記得,右都使好像就是被派去探查這件事了?”
“是。”沈暗山答,“想必過兩天就會回來了。”
交州山匪一向猖獗,除也除不盡。太宗時期好不容易肅清了些,前兩年又開始活躍了。
“大旱那年,前戶部尚書,便是借土匪生事,昧下糧草,假稱運送途中被截。”一須眉男子拱手道,“導緻甯國侯滿門,戰死沙場。”
“可最後派兵馬攻下他所說的匪寨後才發現,那裡都是那些押送糧草的士兵。誰知道他們因糧草被截,怕受處罰而不敢回軍,最後竟被當做土匪屠了個幹淨。”
說到這裡,男子有些不忍地閉了閉眼:“隻可惜家中的妻兒父母,去辨認自己家人的頭顱……”
太子摩挲着杯身,半晌未言。
“這次交州匪患,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另一人道:“交州匪患就從未被根除過,不過是死灰複燃罷了。要我說,派軍隊鎮壓便是,哪用得着這麼麻煩。”
“交州多匪患,本就因為是窮苦之地,良民走投無路,落草為寇。不想着改善民生,一味用強軍鎮壓,隻會适得其反!”一開始與謝辭微打招呼的青年持反對意見。
文人引經據典罵人起來,可比武夫髒多了。謝辭微單手撐頭聽得津津有味,沈暗山為她斟茶,将杯子推給她。
“謝姑娘,嘗嘗今春東宮新進的茶。”
謝辭微端起杯子,笑道:“我可嘗不出好孬,怕是要浪費好茶了。”
“非也。”沈暗山輕點杯蓋,“入口,便是它存在的意義,而不在于被誰喝。懂茶是很好,不懂也無妨。”
“隻是茶而已。”
蕭廷瞻轉着杯子,默默喝了口茶。
拿東宮的茶勾搭人家姑娘……啧。
怎麼他看着心裡就不是滋味呢。
“殿下。”
那邊争執沒有出個結果,天色實在也太晚了,幾位幕僚起身提出告辭。見狀,沈暗山與謝辭微也相繼行禮離去。
出營帳,月上中天,朦胧紗一樣的月色滿地,巡邏的士兵換班也悄無聲息。
營帳内許多燈沒有熄,但也沒有太大的聲音,春日夜晚安甯祥和,特别是當想了好幾年的人就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很難有人不心猿意馬。
“……謝姑娘。”沈暗山輕咳一聲。
“還未來得及問,這些年,你……可還好?”
從太子那裡得知謝辭微的身份後,結合自己聽聞與四處打聽所得的信息,沈暗山勉強拼湊出了一個家破人亡四處躲藏的凄慘形象。
可無論是回憶裡那樣救他于水火的女俠,還是現在如此鮮活站在眼前的謝辭微,好像都與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不僅不凄慘,還極富生命力,堅韌又強大,似乎永遠都不會被打倒。
“唔。”謝辭微看向遠處的獵林,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還好吧,遇見了很多很好的人呢。”
“那……姑娘可有……”沈暗山握緊袖中木簪,“……可有喜歡的男子?”
見謝辭微一臉疑惑望過來,他勉力笑笑:“隻是有些好奇,能被謝姑娘喜歡的男子,一定……”
沈暗山感覺自己舌頭好像打了結,心底有一種很強烈阻止自己說下去的欲望,嘴裡吐出的話語熟悉又陌生。
也不知心中到底是祈盼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先立業,後成家嘛。”謝辭微摸了摸右耳那塊玉,漫不經心道,“我沒打算想這種事,我自己的人生都已經一團亂了……還是别禍害人家了。”
“啊,是嗎。”沈暗山袖中的手緩緩松開,他不知不覺落後了謝辭微一步,語氣隐隐有了失落。
“謝姑娘……”
“今晚夜色不錯。”謝辭微突然打斷他的話,“沈大人,突然想起我還有些事要做,就不奉陪了。”
眼睜睜看着那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沈暗山才突然驚醒一般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心裡那支沒能送出去的發簪,手指上密密麻麻的傷痕突兀而刺眼。
“夜色不錯麼……”
他擡頭,月色皎潔,那月光卻柔和,并不刺眼。
“被拒絕了啊。”
*
“——好漂亮的月亮。”
山頭春色晚一些,黃梅花依然怒放。晚風送來幾片花瓣,落在了窗前的桌案上。
長公主擡頭,一道人影輕盈地飛上枝頭,身後便是月亮。那人的面龐雖然隐在背光處,蕭祈晗卻依舊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殿下還有閑心看月亮?”秋月白運起輕功一躍而下,“獵場可都亂成什麼樣了,可别告訴我,你沒有趁機做點什麼啊。”
“啧。”她手撐着窗台,“一天天嘴上說着少插手啊坐山觀虎鬥什麼的,該插手時也沒少耍陰招吧?”
“……你怎麼上來的?”長公主隻關心這一個問題。
“唔,”秋月白歪頭,“你是想問為什麼守衛沒有發現我的蹤迹然後上報給你吧?”
“我也很疑惑,殿下是如何在禁軍中安插自己人手的呢。”
她笑着逼近:“而且看起來,整個山腳下都已經是殿下的人了啊,皇帝居然也沒有發現嗎?”
蕭祈晗沒有回答,隻是側身讓出了位置。
秋月白手一用力,翻身進來,回頭還帶上了窗。
“關窗好一些,這才有密謀的氛圍嘛。”
屋内點了蠟燭,長公主的卧房也供着一尊觀音。秋月白看了會兒,突然問:“你什麼時候信佛了?”
蕭祈晗避而不答:“你這張臉,本宮差點都沒認出來。”
“若不是一如既往喜歡裝模作樣的出場,本宮差點就喊人了。”
聞言,秋月白摸了摸臉頰,歎口氣。
“當然了,我可是動了好多刀子呢。”
“……”
“你來找我,究竟是想幹什麼?”過了半晌,長公主終于問。
“獵場的刺客,殿下也出力了吧?”秋月白沒有回答,卻提起了另一件事。
蕭祈晗皺眉:“本宮不喜歡拐彎抹角的廢話。”
“就是因為你不懂變通,當年才輸那麼慘啊。”秋月白歎了口氣,“着什麼急呢?我來這兒可是有個好消息要送給殿下的哦。”
“是嗎?”蕭祈晗挑眉,不置可否。
“殿下可還記得甯國公謝家?”
“自然記得,當年若不是她回京述職,本宮還沒法……所以呢,不是已經滿門戰死了麼。”
“是啊,那可都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秋月白勾唇一笑:“那殿下可知……當年謝山君所生的,并非兒子,而是一個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