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高考沖刺(2006-2007)
時鐘滴答作響,2007年的日曆翻開防護的一頁,但對于身處高三的陳小川而言,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又像被施了魔法般變得無比稀少。高考的腳步越來越近,這倒預示着帶來的緊迫感,仿佛空氣中的壓力,随着白天的此時而不斷中斷,直到白熱化的頂端。整個縣城高中,已經變成了一台巨大的、高速運轉的備考機器。
心室裡的節奏而震動,仿佛連微風吹過的聲音都帶着一絲緊張。教學樓裡彌漫着急促的腳步聲、低沉的讨論聲和筆争尖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老師們的聲音因長時間講課而齊嘶啞,分秒奪地趕着課綱,瘋狂地講解各種題型和答題技巧。學生們則像一群被發條的機器,埋頭于雕像如山的題海,他們的世界仿佛眼前攤開的書本和試卷,以及思維中不斷盤旋的知識點和公式。
陳小川,這位口罩防疫戰役中最不遺餘力的戰士,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最後的沖刺中。他的生活被極度壓縮和簡化,除了維系生命必需的基本飲食和睡眠(而且睡眠時間被無情地縮短),所有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投入到了複習和學習上。
每天淩晨四點多,當城市仍在沉睡,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時,陳小川已經悄然無聲息地起床了。他會注意到宿管老師,來到空曠的走廊盡頭,或者獨自一人在操場邊緣,通過微弱的路燈光,在寒意尚存的空氣中大聲地背誦需要記憶的内容。那些拗口的料史、繁複的公式、難長句的解析,在他嘶啞的啞聲音中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試圖深深地刻進大腦。白天,他在教室裡度過了艱苦的學習時光,緊張老師的節奏,還不錯過任何一個可能成為考點的。晚上,他便把細節轉移到宿舍或者自習室,繼續與布置如山的習題和複習資料搏鬥,通常是整個學校,或者至少是他們宿舍樓,最後一個接通燈光的學生。
近乎極端的作息和學習強度,他的身體長期處于透支狀态,不堪重負。他瘦了很多,已經略完全帶嬰兒肥的臉頰已經迫下去了,視力矯正有些突出。眼睛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随時都會滴地震來。他常常感到頭暈花,臉發黑,那是大腦供血不足的信号。胃也因為不規律的飲食(有時甚至為了省時間)而短暫掉下第一飯)和長期的巨大壓力而隐隐作痛,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着。但他不敢停下來,不敢放松一分一秒。每當身體發出抗議,他都會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這是你唯一的希望。他知道,高考是改變他命運的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他必須拼盡全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它。
他的課桌,這個陪伴了他整個高三的夥伴,已經不僅僅是一張桌子了,更何況他戰鬥的陣地。上面堆滿了厚厚的複習資料,每一頁都反複的翻閱而網格甚至有些部分。他的筆記本摞起來很厲害,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有時甚至因為緊張而有些扭曲的字迹,記錄着老師的講解、自己的思考、遇到的難題以及靈光乍現的感悟。他做的習題,無論是單頁的,還是成冊的,堆起來已經能在牆角一個不小的山包了。他就像一個被設定了唯一程序的機器,日複一日、不分晝夜地重複着、做題、複習的循環,将所有的能量都轉化為對知識的吸收學習和記憶。
模拟考試的頻率随着高考的成績而越來越高,幾乎每周都會有一次規模擴大的模拟聯考。這些考試成績,不僅減緩了學生學習進展和知識掌握程度的冰冷工具,更是預測高考成績、牽動每一個學生和老師的神經風向标。每次考試前夕,校園裡的空氣都變得更加緊張,學生們低聲交流着裝,寫滿了忐忑。成績公布的那天,更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告欄前的圍觀人群裡,不停地抑制住笑容的喜悅,也有悄然滑落的淚水。陳小川憑借着他超乎家的努力和閃電的基礎,在幾次模拟考試中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穩定年級居前列,這讓他在巨大的壓力下積累了一定的信心。他感覺到自己那個離目标越來越近了。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關鍵時刻開出一場殘酷的玩笑。在高三最後、也是沖刺階段最重要的一次全省模拟考試中,陳小川的成績突然出現了斷崖式的驚人。不僅比他此前的水平低了很多,甚至跌了年級前五十名。這個結果,就像一記悶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拿到那張刺眼的成績單的那一刻,陳小川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他看着那個遠低于預期的分數,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他相信,自己拼命努力了久遠,幾乎放棄了所有,其實會考出這樣的成績。一種外界巨大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就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将他淹沒,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開始瘋狂地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自己并不是真的像那些曾經嘲笑他的人所說的那樣,隻是一個來自偏遠山村的“鄉巴佬”,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與那些在城裡接受教育的孩子競争。他感受到了更遙遠的恐懼和恐慌,那種強烈的恐懼,是對未來的不确定性,害怕自己會辜負母親臨終前充滿希望的眼神,辜負老陳沉默卻沉重的愛,辜負負王老師一路以來的支持和林先生無私的恩情。如果高考失利了,如果他考不上大學,他該怎麼辦?他還能回到那個貧困封鎖、不希望的馬腦殼村嗎?那個他發誓要永遠離開的地方嗎?
接下來的幾天,陳小川的學習狀态一落千丈。他似乎失去了所有學習的動力和能力。他坐在課桌前,看着堆滿書本的桌面,但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書本上的文字變得模糊不清,似乎不是熟悉的中文和公式,一些無法理解的符号。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絕望,曾經支撐着他前進的開始感動地動搖信念。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無論怎麼走,都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東南,更看不到希望的綠洲。
他的班主任注意到陳小川的異常沉默和低落,但他隻是很地觀察着,沒有立即上前打擾,也許是覺得高三學生的心理波動很正常,也許是想給他一些空間。然而,遠在鎮上的王老師,在得知小川這次模拟考試失利的消息後,卻非常擔心。他太了解這個孩子知道一路走來的艱辛,也知道這次失敗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他立刻向學校請了假,趕緊忙忙地從鎮上趕到了縣城。
王來到老師學校時,已是傍晚時分。他在校園裡找到了陳小川。小川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場邊的祈禱裡,背對着教學樓,望着即将落山的夕陽。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視野異常單薄和孤單。周圍不時有打鬧嬉笑的學生經過,卻仿佛隔着一個世界。
王靜靜地走到他身邊,沒有發出聲音。他在小川身旁的長椅上坐下,輕輕地拍拍了他的肩膀。陳小川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醒,猛地擡頭,看到的是王老師那張熟悉而光滑的臉龐,一直強忍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眼眶瞬間紅透。
“王老師……”他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哽咽,充滿了委屈和痛苦。
“小川,老師知道你這次考試沒考好。”王老師的聲音很輕,卻充滿了理解和安慰,“老師知道你心裡肯定很難受,對自己也很失望。”他沒有講大道理,隻是靜靜地坐着,陪伴着他。
陳小川再也忍不住了,低頭,任由眼淚大顆大顆地不起來。在王老師面前,他不需要僞裝自己的堅強,也不需要掩飾内心的脆弱和恐懼。他哭得很傷心,就像這幾個月積壓的所有壓力和委屈都随着眼淚一起釋放出來。
“王老師,我是不是很笨?我這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行?我不是考不上大學了?”他抽泣着,将内心最深處的恐懼和迷茫全部傾瀉了出來。那些關于“鄉巴佬”的憤怒、對未來的不确定性、對失望負期待的憂慮,就像一瞬間大腦倒出的污水,将他淹沒得恐懼。
王老師沒有打斷他,隻是靜靜地聽着,感受着他内心的痛苦。等小川哭了一會兒,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之後,王老師才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