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他已經察覺到他這任命,以及聽聞她事情後追來此地的奇怪了。
紀襄如何,安危與否,确實如她自己所說,和他沒有任何幹系。
他沒必要再讓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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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襄回府後,沒有多久,天色一變下起了大雨。雨聲難歇,直到二更天了都還沒有停。
她在入睡前,希望不要做夢。
事與願違,她睡下後沒有多久,就進入了沉酣的黑甜夢鄉——
紀襄背靠着一塊青石,将臉蛋埋在膝蓋上抽泣。她哭了一會兒,突然想到自己怕是把衣裳弄髒了,更加想哭了。
她一點都不想待在宮裡。
一點都不想因為些微小事“不符禮儀”就被嬷嬷責罵。她明明看見過有公主踩在宮女的背上玩,于她卻是彎腰的姿勢不好看就會被指責。可見這宮規,根本不值得遵守什麼。
紀襄對于母親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隻記得她皮膚很白,在她懷裡睡覺總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頭油味。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兩年前相繼去世的祖父母。想起對她慈愛的兩位老人,淚珠滾滾而下。
如果他們不會死,就好了。
她這樣想,一邊用小手抹了抹淚珠,一邊探出腦袋來掃了一眼四周。
沒人,攬霞亭旁很是寂靜。
紀襄褪去了外衫,背後果然髒了一小片。她用手帕擦去塵土,重新穿上了。這回,她不敢再靠着青石了,眼裡仍濕漉漉的,挂着淚珠。
在家裡,祖父一直親自教導她讀書。紀襄如今八歲,已經讀過四書,自己也能寫幾首小詩。但入宮後,便是每日都跟着長秋殿的嬷嬷學習宮規,在太後面前端茶倒水,陪太後聊天解悶。
前幾日,她鼓起勇氣和太後提了,想繼續念書。
章太後詫異道:“你念書做什麼?”
說完,章太後就沒有再搭理她了,見她臉上不太情願,林嬷嬷把她拉到一邊,斥責她對太後不孝順。
隔了幾日再想起來,紀襄還是有些茫然。八歲的小姑娘還沒有接受自己以後就要在宮裡服侍充作半個宮女的命運,她眼下難過的,是她不能再念書了。
祖父母皆是愛書愛畫之人,她在他們棄世後就有整理他們文稿的念頭。可如果她不能再念書,以後忘記學過的東西了,那該如何是好?
而且,她也很喜歡讀書。
紀襄沒有辦法,她真的很害怕清瘦嚴厲的林嬷嬷,和會突然發脾氣的章太後。
她忍不住哭,哭得頭有些暈。
倏然間,她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
“你是紀襄?發生了何事?”
她倉促擡頭,對上一雙帶些打量的漆黑眼眸。
司徒征看清楚了她哭得绯紅的眼皮,有些吃驚,問她:“誰欺負你了?”
紀襄站起來,點點頭,又用力搖搖頭。她和司徒征不熟悉,知道他是太子的伴讀之一。這群皇子和皇子伴讀偶爾會來長秋殿請安,喝甜湯吃點心。
這些人,太後都是讓她叫哥哥的。
她沒有立刻回答,叫了他一聲“司徒哥哥”,又問道:“你怎的沒有在上學?”
“今日休沐。”
他沒有解釋為何休沐他也在宮裡,紀襄絞着手指低着頭,沒有說話。
司徒征很有耐心地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
片刻後,紀襄開口道:“我如果告訴你了,你不能再告訴别人。”
他點頭說好。
紀襄怕自己帶出對章太後的不滿,她年紀再小,也知道這隻能在心裡頭想想。她謹慎地将事情說了一遍,說着說着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司徒征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安慰她。他的手掌動了動,似乎是想給她手帕,但隻是動了動。
他看着眼前的小小姑娘,沒想到她的煩惱會是這個。
“你想繼續上學,隻能和公主們一起。”司徒征先陳述事實,繼續說道,“我會去說。”
她不哭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朝他道謝。其實,她根本沒有想過司徒征幫她,可他這麼說了,她便相信他可以做到。
司徒征提醒她時候不早了,自己轉身走了。夕陽餘輝給十一歲小少年的背影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輝,很快就在紀襄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
翌日,紀襄醒來時,空氣中帶着雨後的清新潮濕。她朦朦胧胧間夜間記得做過夢,但已忘記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