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閣老闆親自引領,一抹白色身影逐步踏上台階,懷抱古琴,儀态端方,到中間停下,微微躬身見禮。
衆人都激動地鼓掌歡呼。
隐約能看見乾悠悠身量不高,比風嶼落還瘦了些,臉雪白,薄唇微紅,眼睛低垂,惹人憐愛。
待人屈膝坐下,老闆打手勢,場子頓時安靜,亮着眼睛屏息等待。
老闆轉身和乾悠悠點頭,示意可以開始。
乾悠悠傾身回禮,一舉一動都非常端莊。
擠滿人的幻月閣難免燥熱,被這種舉止感染,感覺身邊有清風吹過,沒那麼熱了。
琴音響起,如山澗汩汩流水淌進人心,每個人都被天地間最清涼的水洗過,臉上浮現平靜。
山無州意外地也收獲了一點安甯。
如果和師祖一起聽曲子,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可惜沒那個好運,山無州心裡泛起苦澀。
等待第二首時,上來一個書生模樣,站在台側講述曲子裡的故事。
原來乾悠悠這七天的演奏,第一首會是或平淡溫柔、或欣喜愉悅的曲子,讓人心情舒緩,第二首,則是埋了一個故事。
開頭是一個少年無憂無慮的孩童時光,和朋友玩耍,遛狗,串門,過家家,爬樹,捉蟲。
後來少年在求學過程中,碰到一隻獨臂妖怪,可它的手掌足有兩丈寬,一番纏鬥,少年被妖怪巴掌抓走。
妖怪把他囚禁在山頂洞穴中,要求他每天收拾洞府,不然就把兩丈寬的手掌吓唬他,要把他丢下懸崖摔死,少年不服,兩相對峙,受盡了折磨。
這是前三天的故事。
今天是第四日。
後來少年開始假意順從,讓妖怪放松了警惕,可以每天出去一會,到山上摘果子。他就坐在山崖邊唱歌,幾天後,歌聲引來群鳥,為他哀鳴。他請求鳥兒銜來枯枝。
琴音有妥協不甘,有凄涼之意,有求生掙紮。
兩首曲子後,乾悠悠緩緩起身,再次行禮。
衆人慢慢回魂,都在心疼這個少年,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樣。片刻後,有人仍在震撼,眼含熱淚,有人語無倫次起來,互相表達想法。
“真是太好聽了!”
“如聽仙樂耳暫明,就是這樣的吧。”
“我們紫書城出了這樣一位天才琴師,也算紫氣東來,好兆頭。”
“就是可惜,小時候生病,嗓子壞了,不會說話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琴藝了得,算是上蒼憐憫。”
“……”
大堂叽叽喳喳,越發吵鬧起來,有相見恨晚的,還有人意見不合吵起來的,摔了個茶碗,聲音尖銳,引得跑堂小二過去勸解收拾。
幻月閣老闆皺眉看向吵鬧處,趕緊讓侍從上去迎接。乾悠悠款款下台,紗幔飄動下,感覺身子更瘦弱了。
山無州看了一會,走向後台,想要和乾悠悠見一面。不出意外連三丈内都進不去。
不起眼角門處,乾悠悠像耗盡力氣,穿鬥篷,被身邊人攙扶着,悄悄掩面出樓,坐馬車離開了。
不知情的還在往裡擠,想和乾悠悠見面,想給他送花。
康小樂身兼數責,這會在後台擋人,好多人熱火朝天送禮,他推人也被人推,感覺這幾天上工都在空中走路,腳沒沾地過。
最後還被推攘着架起來,他伸出手扒柱子,絕望地喊“讓我下來!”
山無州把他提了下來。
眨眼出後門,看着馬車遠去,然後走到路邊賣笛蕭攤子那,看着蹲在那鬼鬼祟祟,還以為自己藏的很好的祖師爺風嶼落。
山無州忍笑看了一會。
怕他蹲麻腿,山無州點點攤子,風嶼落茫然擡頭,落在山無州眼裡就是一隻流浪小獸。
熱潮洶湧,山無州為自己的念頭感到悔意,趕緊退開,頭扭向一邊。
風嶼落撓頭,讪笑着起身,咳了半天,蹦出一句說“好巧”。
前兩天山無州說要去抓妖,風嶼落沒有挽留,自個跑到山坳挖坑,把香爐刨出來後一看,驚訝了。
元寶在裡面躺着呢。
那畫室裡那個是誰?
風嶼落晃香爐,把元寶搖醒問怎麼回事。
元寶有起床氣,不高興道:“誰讓你拿天雷劈我,你把我劈成十八瓣了,碎塊掉了,跑去玩,我能怎麼辦?”
“……”
為了追回那十八瓣,風嶼落隻能告别老李,出來了。根據元寶本體的提示,他來到了紫書城。
本想悄悄捉了分身就走,奈何,腳程這樣巧,跟山無州撞上了,還都去了幻月閣。
風嶼落眼睛翻飛,在想怎麼編,畢竟自己還失憶着。
山無州:“師祖,怕弟子有危險麼?”
風嶼落趕緊下了台階。
說自己不放心,總覺得跑走的妖邪得抓回來,畢竟是祖師爺。
又問山無州追出來,是不是懷疑那個琴師。
山無州忽然不知道怎麼編,沉默,拿起笛子看了看。
風嶼落:“說話?”
“沒有懷疑。”
“那是怎麼個事?”
山無州放下笛子,瞥了一眼地面,慢吞吞道:“覺得乾悠悠彈琴好聽,想把内心想法說給琴師聽,請他為我單獨編一曲。”
風嶼落拿錢的手一頓,直覺這個想法沒那麼簡單,飛快望去,果然看到山無州耳垂有點紅。
風嶼落無語凝噎:年輕人,就該玩點年輕人該玩的東西。二十歲大小夥,惦記八百歲的老頭,真是欠揍。
山無州也有點尴尬,趕緊切了話題,說起自己打聽來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