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漸密,風中都帶着些潮濕的意味。
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陳湘行若無其事地将筆墨放回原來的地方,擡頭看向正在打量她神色的周嘉言。
“村裡的戲都是逢年過節才唱的。”陳湘行眉眼彎彎,露出淺淺的酒窩,“都是些諸如《天仙配》、《龍鳳呈祥》這種阖家團圓的熱鬧戲,圖個吉利罷了。”
“像嘉言姑娘您說的這種漢武帝和戾太子的故事,太悲了,聽多了叫人心裡悶得慌,咱們一般是不大會點的。”
陳湘行将手中寫好藥方的紙遞到周嘉言面前:“這些史書您随意看看就是了,常年深究容易憂思過度。我剛給您把脈的時候就想說了,落水受寒是您身子骨不好的引子,但究其根本,恐怕是您心中藏着事,這才會長期郁結于心。”
周嘉言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想來也是,人人都喜歡阖家團圓的熱鬧......”
隻是這種熱鬧,她再也不會有了。
“微月,送陳大夫出去吧。”周嘉言朝着陳湘行笑笑,“過兩日我若服了藥還是不舒服,恐怕還要勞煩陳大夫過來看看。”
微月應了一聲,随後就引着陳湘行朝着她先前來的地方走去。
等到假山的轉角處,她的腳下似乎絆倒了哪裡,突然一個踉跄險些倒在地上,陳湘行下意識地去扶她,卻發覺她趁着這個機會飛速往自己手中塞了一張薄薄的紙。
随後微月迅速抽回手,站直身子恍若無事發生:“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繞過假山就是先前解公子吩咐過讓陳大夫等候的地方了,姑娘病弱離不得人,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還沒等陳湘行反應過來她就提起裙子轉身消失在雨幕中,一路望去,還能看到她沾濕的裙角。
四下無人,陳湘行輕輕展開那張被揉皺了的紙,上面寫了三個名字,分别是:
周既明、徐盈、羅存照。
她的手微微一顫。
存照二字正是她舅舅羅隐的表字。
陳湘行不語,心中一時間轉過千百個念頭。
周嘉言讓丫頭遞給她這樣一張記着三個人名字的紙是為了什麼?她今日突然提起的武帝和戾太子一事又是為了想和她說明白什麼?
總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這麼一段故事。
若是搭配上早上徐南歌和她說的那些話,莫非周嘉言是借武帝和戾太子的故事在影射昔年悼獻太子謀反一案?
她想幹什麼?
陳湘行心裡想着事,腳步慢了不說,都沒注意到微月給她的那張紙還被緊緊攥在手中。
結果剛走兩步,她就聽見前面傳來幾句低低的交談聲,擡頭一看,假山後面幾道人影晃過,腰間佩刀的輪廓還若隐若現。
她忍不住心頭一緊,飛快地将微月遞給她的紙折成寸許大小,借着整理衣襟的動作塞入懷中。
好在厚實的春衫将紙張的輪廓掩蓋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見一點。
在這種時刻,她就忍不住感慨一聲,真是太感謝薛指揮使了,否則她還穿着薄薄的夏衫,連個藏東西的地方都沒有。
“陳大夫,該啟程了。”
解淵派來的侍衛似乎已經在此地等候多時,陳湘行看了眼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有些歉意道:“這位大哥,今日耽擱得有些久了,回春堂那邊應當也用不着我再特地趕回去了,不如你直接把我送回榴山村吧。”
侍衛遲疑片刻後看了眼漸暗的天色,最後點頭答應了。
榴山村因村口兩株百年石榴樹得名,每逢五六月這個時候石榴花正是開得旺盛,哪怕臨近黃昏也能看出榴花欲燃的豔麗。
晚風拂過,千百朵榴花紛紛揚揚地灑落,绯紅的花雨中立着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與漫天的榴花似乎融為一體。
“薛大人倒是好雅興,傷口未愈還來這裡賞榴花。”
陳湘行忍不住駐足下來看眼前這番人與花争豔的景象,黃昏的餘晖似乎為他的紅衣鍍上了一層金邊,榴花在他那張臉的映襯下都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人是真的漂亮,隻可惜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病人也不能躺在床榻上窩一整日吧?”
他蓦地面向陳湘行,唇角微勾朝她走來:“總得出來走走。”
“傍晚的時候回春堂那邊來了名送藥的小童,他說今日佥都禦史帶你去了周府?”
薛珩面上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卻閃過一絲探究。
周既明無故身亡一事到底牽扯進去了不少人,眼前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看樣子也是沖着這件事來的。
陳湘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雙手環胸哼哼道:“竟不知薛大人你這麼關心我的去處,平日裡隻聽聞過錦衣衛的情報無孔不入,倒是沒想到薛大人連咱們這種升鬥小民的行蹤都要盡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