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無力平穩身子,此去必定重創軀體。他雖不如凡人那般脆弱,可憑他眼下的狀況,自高空猛墜,至多能保住性命。
青衣人見他去意已決,隻得恨恨歎氣,狠了狠心轉身飛向一側的山頭。
他一路向下俯沖,身軀破風而去,長劍在空中蓄力,劃滿一道圓弧。眼見着青光在他頭頂凝聚,越來越耀眼,仿佛變作巨大的光球,下一瞬便要劈向一座山頭。
花不殺明白他的意圖,即刻飛身追去,但終究是他快了一步。他終于積蓄完力量,猛力将劍上的青光激射出去。
一道耀眼的劍光自空中輻散,形成一道碩大的圓弧形光影,如巨大的青刀一般直直切向了山頭。
那一瞬間,亂光晃眼,整個大地都顫動起來。山體瞬間分裂成幾個大塊,巨石滾落的同時,山體内部奔湧出一大股紅色液體。
血河!
血液如洪流一般,自山體的縫隙裡奔湧,流向山谷腹地。此處,正是那千具屍體所在之地。
古書言,有煞術者,引陽血至陰屍,便可激其怨氣,成其屍變,化為嗜殺傀儡,非死不滅……
花不殺恍然大悟,“你原是要煉制傀儡!故而殺人數千,你要造反麼!”
血液順着山體的斜坡流淌得極快,眼見着不出片刻,位于谷中窪地裡的陰屍的腳下已漫灌起血海,越來越深。周邊陰煞突生,血氣彌漫。
陰屍腳下有紅光閃爍起來,一個個清晰的咒印浮現在血的表面。它們彼此連接,變成更大的咒印。此前布在此處的法陣終于要覺醒了,不需一刻,傀儡便成。
這關頭若要阻止傀儡煉成,唯有在其鬼化之前毀了屍身。花不殺逼近屍陣頭頂,伸手一握,佩劍“栖谲”閃着靈光出現在她手中。随着她注入靈力,栖谲周身紫光猛耀。凜冽的劍氣卷起厲風,直将腳下站立的數十具陰屍掀翻,載倒在血裡。
她以光化劍,布下千百柄利劍組成的劍陣,罩在陰屍上方,鋪成“天羅地網”。出手的片刻,千劍齊吟,聲浪滔天。眼看劍陣落下,華光威耀。
卻突生變數。劍影戛止在陰屍頭頂咫尺的空中,無端停止攻擊,不再落下。她握在手中的佩劍也脫離掌控,再召不回。
同時她覺察到栖谲劍滿身充斥着陌生的靈力,遠勝她不少。她每一次想将它召回,腹内便起一股燒灼之感。她才頓悟,是那顆珠子在散發靈力,在左右她的力量。
遠處紫光盛放,栖谲劍垂直懸停于空中,浸在一片幽紫光芒中。一些輪廓在光芒中凝結成形,那是一朵朵紫色的冰蓮。它們飄在劍的周圍,鋪開如一片花陣。
待冰蓮化形完畢,栖谲劍沉沉吟動,而後隻聽劍身“铮”地一響,冰蓮随之散成一陣花雨。
花瓣翻旋,如狂風驟雨,一瞬襲向下方的空間。一朝傾覆,不可收拾。
每一片花瓣都如利刃,穿透血肉,折斷筋骨,粉碎屍身。眨眼間血霧翻湧,腥臭盈空,嗚鳴凄凄。
青衣趕到之時,一切已經結束。屍陣已破,他也被花瓣重創,鮮血淋漓倒在地上。
“這點能耐也敢殺人練屍?仙條鐵律,你犯的罪也足夠死上好幾回了。今将你捉拿,莫要反抗,否則罪加一等!”
花雨停下之後,珠子也不再作怪。花不殺簡單調息片刻,落下地去,幻出一道鎖鍊将青衣人全身禁锢。
青衣人嘔了幾口血,掙紮着坐了起來,卻用力呸了一聲。他本就長得不和善,那雙陰鸷的雙眸此時更顯得可怕。
他怒聲呵道:“我殺人練屍?你可親眼所見他們死于我手?也不知哪冒出來的丫頭壞我大事!你可知破了此陣,多少人要因你而死,多少冤魂要死在魇屍手下!”
那人聲嘶力竭,倒像是真的憤怒,眼裡布滿血絲。
“大人。”冷山月飛身而來,一手拎着另一人的領口,将他臉朝地面扔在了青衣人面前。
先前這人墜下空去,冷山月便随他落了地。他倒是真的受了重傷,連落地時都未使出靈力緩沖,險些暈死過去,還是冷山月注入靈力才讓他緩了口氣。
冷山月道:“說吧,來龍去脈都給我交代清楚,要是有所隐瞞,刀劍可不長眼。”
青衣男子看着面前人鮮血淋漓、氣若遊絲的慘狀,兇惡的眼眸裡竟然泛起水光。
“大人……”青衣喚了他一句,哽咽得抽泣起來,神情極是悔恨。忽而他又擡頭沖她們吼:“明明就差最後一步,你們為什麼要來攪局!現在好了,大家都得死,你滿意了?”
冷山月道:“什麼叫大家都得死,你設此傀儡之陣,還成我們的錯了?你給我說清楚,有半句假話,定斬不饒!”
青衣像是一下子洩了氣,直起的上半身又坐了下去。他搖頭輕笑了一聲,“還有什麼好說的,都是你們造的殺孽,現在好了,一切都毀了!平山城乃至周邊數城都等着遭殃吧,沒辦法了,大家都等死好了……”
花不殺沒了耐心,劍指向紅衣男子喉間,冷眸看着青衣,“你喚他大人,此人對你很重要吧?你若再不說實話,他就得人頭落地!”
青衣臉色突變,一下子慌亂了。他雙膝跪在地上,因為被鎖鍊捆綁不能站立,于是膝行着向紅衣男子“走”去,擋在他身前,直面冰冷的劍鋒。
“别傷他,我可以告訴你!”
花不殺這才将劍收了回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目光掃過紅衣男子的時候,發覺他的眼眸裡似有紅光閃動,再一看又沒了。
青衣人道:“你們所見的陣并非一般的傀儡陣,設陣也并非為了煉制傀儡,而是要毀滅屍體。引血入陣是可以煉制傀儡,但是若将陣法逆轉,則是鎮壓邪祟的陣法,一般的陰屍自然……大人、你……你……”
青衣說着,突然一隻手從身後扼住了他的脖頸,掐斷他的話頭。他忽覺窒息,側頭以餘光驚恐地看着他的臉,突然覺得他很陌生,心中惡寒。
“噓,你說得太多了,若是全讓她們知道了,這場戲就不好看了。”
一身紅衣,正是原先躺在地上那人。隻是他明明傷重,怎麼卻奇迹般地爬了起來?甚至連她們都沒看清他是何時動作的,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
紅衣男子勾唇笑着,一擊他頸後,青衣便昏了過去。他終于擡眸對上兩道詫異的視線,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身量并未高出她們多少,逆光中卻有種睨視的壓迫之感。狹長的鳳眼裡,那雙眼睛靈光不再,瞳孔發紅,忽而如深潭般深邃空洞。眼神淩厲而又輕佻,一改原先清澈含光之态。
“沒想到區區幾具屍體倒驚動仙君陛下了,真是榮幸。”
語氣輕狂,音調忽轉,前後舉止仿佛變了個人。
花不殺不明所以,“你騙我?我還道你這點實力怎麼可能殺人練屍,果然,你确有實力,何故隐瞞?”她視線瞥向青衣,“他忠心于你,卻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那人輕笑,鳳眸微彎。“大人所言也對也不對,我确有實力,但他是心甘情願的,說不上利用。”
花不殺心中一寒。此人身份成迷,好似一眼能看穿所有,着實可懼。
“為何隐忍不發?”花不殺冷聲質問,“如此近的距離内鉗制青衣,而不被察覺,你的實力遠不止我們看到的那樣,何必如此?”
那人笑了聲,語調越發詭異起來,“你既猜不出,就當是我有心隐瞞,隻為讓這場戲更加有趣罷了。”
冷山月掃過他的面頰,見他面色蒼白,說話聲音卻中氣十足,完全不像受傷之人說話擒着點勁的樣子。她親眼看見他墜落地面,危急關頭毫無護身靈力不假,怎麼會……
她目光下移,注意到他胸腹幾個大的傷口仍往外冒着血。但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也未曾止血,好像從來就沒有注意到。
他渾身透着古怪,重傷至此,若不是天生耐力驚人或有不死之身,怎麼可能說話是如此輕松之态?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