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神機宮上上下下都在為宮主徐念山的壽宴忙碌着,就連沈靈都被抓了壯丁,唯有蘇挽月因為受了傷,一直在屋裡養着。
她閑不住,又擔心柳星憐在神機宮的處境,便想着去看看他。于是天光一亮,她便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了左秦鶴所在的院子,柳星憐如今暫時和他住在一處。
甫一進去,便見兩個弟子站在門口向她躬身行禮,口中喚道:“蘇師姐。”
蘇挽月朝他們點點頭,問道:“柳星憐在嗎?”
她這話一問出來,兩個小弟子面色便是一變。嘴巴嗫嚅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來。
蘇挽月察覺到不對,冷下臉又問了一遍,“柳星憐在哪裡?”
其中一個弟子面露猶豫之色,吞吞吐吐道:“他……他去了清靈峰紫竹林。”
蘇挽月冷着臉點點頭,二話沒說就朝清靈峰的方向而去。神機宮作為四大仙門之一,占據的地界自然不小,雖然以正儀峰為主峰,但還分為了清靈峰、玉洋峰、昭雲峰、仙露峰等四個次峰。
其中,又以清靈峰景色最好,山中的紫竹林、無垢泉、火炎洞等都很适合弟子們修行。
蘇挽月一路朝着紫竹林而去,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她知道柳星憐是半妖之體,這個身份總會讓人不自覺地忌憚他、懷疑他甚至是厭惡他。但她到底有些僥幸之心,以為入了宗門怎麼也比妖巢強。
等她趕到時,遠遠就看見兩個身着青衣的修士正圍着一名白衣少年。
其中一人趾高氣揚道:“敢不敢比試一場?你若輸了就跪下叫我們三聲爺爺!”
另一人嗤笑道:“區區一個記名弟子,讓你幹點雜活怎麼了?還真把自己當内門弟子了?”他上下打量着少年,語帶譏諷,“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半人半妖的怪物。”
聽着這般侮辱的話語,常人恐怕早就氣憤不已,然而柳星憐卻隻是淺淺一笑,反問道:“那若是你們輸了呢?”
“我們怎麼可能會輸?”青衣修士嚣張地揚起下巴,“就算輸了,你又能拿我們怎麼樣?”
柳星憐輕撫腰間的紅閻,笑意更深:“我最喜歡與人比試了。不如這樣,若我赢了,你們各留下一隻右臂如何?”
對劍修而言,失去右臂無異于斷送前程。聽到這話,兩人臉色驟變,當即拔劍相向。劍鋒直指面門之際,柳星憐終于擡起右手,緩緩握住了紅閻的劍柄。
就在紅閻即将出鞘的刹那,一道淩厲的紅光破空而來,擋下了兩人的攻勢。
“是誰?!”被阻的兩人怒喝出聲。
蘇挽月陰沉着臉從竹林間走出:“是我。”
“蘇、蘇師姐...”
看清來的人是蘇挽月,兩人頓時僵在原地,慌忙行禮。
“我可擔不起這聲師姐。”蘇挽月冷笑,“神機宮嚴禁弟子私鬥,你們不知道?以二對一,真是好大的威風!你們這是要欺負新入門的師弟?”
她語氣很不客氣,擺明了要為柳星憐做主,其中一名弟子見此,不甘道:“他算什麼師弟?不過是一個……”
“住口!”蘇挽月厲聲打斷他的話,道:“他既已記在清輝師叔的門下,就是你們的同門。殘害同門,神機宮斷斷容不下這樣的弟子!”
話中之意便是要将他們逐出宗門了,兩人這才慌了神,蘇挽月身為混陵道君愛女,要處置他們兩個無依無靠的記名弟子簡直是易如反掌。
“蘇師姐!求蘇師姐開恩,我們以後不會再犯了!師姐就饒過我們這一次吧,不要趕我們出宗啊……”兩人連連告饒。
蘇挽月卻不再理會,拽着柳星憐轉身就走。
竹影婆娑間,兩人并肩行了一段。直到柳星憐停下腳步,蘇挽月才驚覺自己一直握着他的手腕。她像被燙到般急忙松手,耳尖泛起薄紅。
“你……沒受傷吧?”她聲音有些發緊,“他們一直這樣欺負你?為何不告訴我?”
柳星憐看着她,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一根紫竹上,狀似疑惑道:“你為何要這般關心我?我與你非親非故,可你不僅把我帶入仙門,還這般惦念我,實在叫我很是好奇。”
柳星憐出生妖巢,雖頗為機敏,卻到底不通人情世故,是以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對姑娘家說實在多有不妥,讓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他在調戲别人。
蘇挽月被噎了一瞬,面上也微微發燙,但對上柳星憐澄澈的雙眸,又釋懷了。她無奈道:“有時候對一個人好,并沒有那般多的原因,可能就是投緣而已。若看得順眼,即便萍水相逢,也會伸出援手,若相看兩厭,就算認識多年,也隻會當成陌路。”
柳星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做朋友?”
蘇挽月點點頭,有些欣慰,“正是如此。”
柳星憐輕輕笑了一聲,聲音變得有些飄忽起來,“可是,所有對我好過的人,都死了。”
這晨間的風很涼,吹得竹葉沙沙作響,有露珠順着葉尖滴在蘇挽月的頸間,讓她覺得渾身一涼。
柳星憐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反應,他握着紅閻的手一緊,似是随口問了一句,“怎麼?你害怕了?如果害怕的話,就離我遠一點。你知道這把劍,它第一個殺的人是誰嗎?”他揚了揚手中握着的紅閻。
蘇挽月搖了搖頭。
他又是一聲輕笑,如玉的臉龐上勾起好看的弧度,“我娘。”
很短的兩個字,很平和的語調,說出的内容卻令人感覺頭皮發麻。
蘇挽月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她清楚地看到,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雖是一片風輕雲淡,手卻在顫抖。
他在害怕?還是在恐懼?既然有這麼大的反應,為什麼要再一次撕開自己的傷口,将它血淋淋地展現在他人面前呢?不知為何,蘇挽月直覺柳星憐并不是一個真正的惡人,即便聽到他親口承認自己弑父殺母,她也對他讨厭不起來。
蘇挽月歎了口氣,慢慢道:“如果覺得很難過,可以不用說出來的。我不知道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在意,畢竟未身處其中,又如何評判?我隻知道,對你而言,那都是過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