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們幾十米之外的内堂裡,“花狐狸”垂頭打了個噴嚏。
他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又是哪個在癡念我名字呢?”
劉巽貞在等他師兄過來,隻是久不見人,他雙腿又站得發麻,便幹脆沒骨頭似的癱進堂上的軟榻裡,倒真像隻盤踞一隅的狐狸。
周棋出來時,正好看見他坐沒坐相的荒唐樣子,眉頭微皺:“長老不在,你就無法無天了是不是?”
得,早不來晚不來,剛躺下就被抓了個現行。
劉巽貞一個翻身下了榻,犟嘴道:“師兄,我跟這群小崽子聊了一上午,累得半死,你也不體恤體恤我。”
周棋沒給他這個師弟一點好臉色看:“自己非吵着要去,這會兒有什麼臉喊累。”
周棋不過三十出頭,容貌周正且冷峻,青袍一絲不苟,有幾縷鶴發随着青絲束于腦後,光是立在那兒就自有威嚴。
花裡胡哨沒個正形的劉巽貞,此時在他面前卻乖得像個鹌鹑。
大師兄少年老成,當上奚山派掌門後更甚,沒把他這妖孽清出師門都算好的了,哪敢再惹人不高興。
“師兄我錯了,我日後一定坐不垂堂、立不倚門、規規矩矩……”
劉巽貞老實站好,身上那孔雀藍雲紋的鶴色錦袍在光下熠熠生輝,周棋被這騷包的皮囊晃得目眩,幹脆眼不見心為淨,邁開大步朝院中走去。
見他懶得訓自己,劉巽貞暗自慶幸一番,立馬小跑着跟上。
他問:“師兄,心試答案你看得如何了?”
“翻了個大概。”
“這屆弟子可有入你眼的?”
周棋不予置評。
劉巽貞試探道:“你看我擇出的那張紙沒?”
“看了。”
“你覺得怎樣?”
周棋反問:“為什麼看中了他?”
“他的答案有意思。”
好答案有很多,壞答案更多,有意思的卻沒幾個。
劉巽貞道:“場上大都是披着老童生皮的小童子妖,撕了那張‘之乎者也’的皮,空空的腦袋便原形畢露了。這個孩子雖然說話極不讨喜,但表裡如一,天真未鑿,我很喜歡。”
“第一問有意讨巧,與衆人背道而馳;第二問滿嘴世俗功利,眼見短淺;第三問隻顧本心自在,不服管教。”
周棋快步行過連廊的轉角,劉巽貞追着他來了出“秦王繞柱走”,嘴跟着腿不停歇:“師兄,你對他也有幾分興趣吧?每一問都看得這麼仔細。”
周棋不語,他便繼續說:“師兄你知道的,我那徒兒如木人石心一般,終日相對,悶煞人也!今日見這孩子妙語連珠,甚合我心……若得收歸門下,權當添個解悶的玩意兒。”
“你想收他做内門弟子?”周棋腳步停住,“你知道我看着這孩子的答案,心裡想到了誰麼?”
劉巽貞自然知道:“……小師兄。”
“小師兄?”周棋冷笑,“你是我奚山弟子,可不是黃泉客,何故稱權無心那厮為‘師兄’呢?”
劉巽貞的臉瞬間白了三分,像是有洇了水的紙覆在面上:“是我失言了,師兄别生氣,我晚上自罰去跪祠堂。”
周棋繼續擡腿往前走,他跟着,不過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他們行至大院,台下一茬茬孩子躁動着,吵嚷着,争先恐後地想要一睹奚山派掌門和師叔的風采。
周棋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他落座時,對劉巽貞低聲說:“能不能成内門弟子,先看過根骨再說。”
“師兄……”
“我看他這答案,跟那魔頭的心性有幾分相似,成神還是成魔,都在一念之間。”周棋說,“進山可以,但奚山派絕不能再有第二個叛徒了。”
這是他師兄松口了。
“我知道的師兄,若能收于門下,我肯定會好好教導。”劉巽貞谄媚地奉了杯茶,嘿嘿一笑,“我們看先根骨,看完再作定奪。”
奚山弟子吆喝起名字,童子們一個接一個地登場,将手放在那方璞玉上。
這是奚山的傳世之寶——試仙石。
試仙石能觀出應試者五脈禀賦,并将石中靈氣注入其中,兼察靈力運轉的根基。石中流轉的藍光愈盛,則昭示根骨愈佳。
劉巽貞坐在位置上不安分,全然把剛才承諾的“坐不垂堂”抛之腦後,左顧右盼許久,終于在日頭最盛時等來了那孩子的名字。
“九霄城,簡流光,請上台!”
那個叫簡流光的小孩在台上站定,向他們乖乖作揖。
劉巽貞拿扇子擋住半張臉,有意不想讓他認出,側過頭對周棋說:“師兄,就是這孩子。”
天下靈氣愈發稀薄,諸人運轉靈力的能力也一代不如一代,隻要那孩子的根骨不算差得離譜,其實收徒之事十拿九穩。
沒想到這小子把手伸向試仙石後——
試仙石毫無變化,一丁點的藍光都沒有!
還真就差得離譜!
劉巽貞傻眼了。
該說不說,平庸到這種地步還敢參加入山甄試,也算某種程度的天賦絕倫了——指臉皮。
但簡流光似乎早料到這幕,大喊道:“等等,但是我有靈力!”
這話引得哄堂大笑,劉巽貞捏着嗓子朝他喊:“小少年,大庭廣衆之下,可莫要為了面子逞英雄,得不償失啊!”
簡流光看這人拿扇遮面,又怪聲怪氣的,心道,這不會又是那“花狐狸”劉巽貞吧?
他朗聲道:“沒逞強,我确實有靈力。”
試仙石好歹是祖宗用了百年的東西,怎麼可能測不出他體内的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