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魚從來沒有告訴斐明發生的一切。

原因很簡單，她不信斐明。

在那天晚上成功逃離李斯爾的追殺後，遊魚并沒有立即從工廠逃離，反而依舊按照原本的計劃，繼續前往了斐明的辦公室。

戲要做全套。

在遊魚敲響門的前一刻，她的光腦還在不斷靜音地瘋狂彈出信息框，像是死神揮舞着鐮刀催促她。

直至辦公室的大門被拉開，不斷彈出的消息框悄然暫停，遊魚的手腕猝不及防地被拉住，冰涼細柔的手指像鎖鍊般緊緊纏在她腕間，促使她根本脫離不得半點。

裡面的人繼續用熱切親密的聲音抱怨着，根本看不出之前的病态纏綿。緊着随後，他的語氣一頓，目光落在遊魚身上，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同于以往的異常之處。

遊魚察覺到他的目光細細掃過她的全身，她沒有任何表示，隻靜靜地站在對面，等待着對方的審視。

遊魚此刻的形象絕對說不上幹淨整潔，甚至看上去還有些倉促狼狽。

單薄的身體撐不起灰色的工服，可能是趕來的路上摔了一跤，她的發絲有些淩亂，磨紅的掌心還沾着些許灰，就像是一隻不小心摔入泥坑而可憐兮兮的小貓。

斐明并沒有詢問遊魚為什麼會這麼狼狽地過來，他隻低落輕歎，眉眼間全是疼惜：“唉，好狼狽的小魚啊。”

不知何時，他的手指勾住了遊魚袖口勾絲的劃痕，一遍又一遍地細細撫平，另一隻手順着肩頸摸向她的側臉，寬大的手掌幾乎将她整個側臉包裹進去。

他細緻且溫柔地擦拭着她臉側的飛灰，冰涼的指腹微微按壓下去，在柔軟白嫩的臉頰擠出一個圓鈍的凹陷。

而遊魚也沒有打算說出自己這一路上的兇險，她靜默且溫順地等待着他擦完。

兩人之間萦繞着某種詭異卻微妙平衡的氣氛，旁人看不懂也融不進，剛好使得他們能保持現狀。

斐明磨搓了一下自己的指腹，細微的摩擦聲在遊魚耳邊輕輕響起。

她知道，這是他的潔癖犯了。

斐明有很嚴重的潔癖，他眼裡摻合不了半分污穢，喜愛幹淨到甚至病态的程度。

很諷刺不是嗎？明明他本人處于絕對與幹淨扯不上半分關系的垃圾廠。

遊魚記得斐明之前有一段時間非常癡迷于各種珍稀的熱帶魚，還不嫌麻煩地通過各種手段收集來不少魚種。

熱帶魚大多色彩鮮豔，鱗片猶如寶石般透亮，它們在粼粼水光中遊着，在泛着綠光的魚缸裡就像是下了一場色彩斑斓的寶石雨。

其中，他最愛的是一條全身通白的小魚，小魚的鱗片是雪白雪白的，寬大的尾翼張開似夢幻的柔紗。

斐明對那條小魚偏愛到幾乎溺愛的程度，沒有底線的那種，即使在喂食過程中，小魚不小心咬傷了他手指，他也隻是好脾氣地點了點小魚的頭，溫和的簡直不像常人。

可當有一天，斐明發現了小魚尾翼處拖着一長條的排洩物，他紫眸一下子暗了下來，神色莫測。

遊魚當時就在他身旁，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隻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嘩啦攪水聲，下一秒，他伸出還挂着水珠的手指似是不經意間掠過她的臉頰。

液體的涼意與黏濕讓遊魚下意識皺眉，所幸繃帶罩住了她的眉眼，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然後遊魚聽見他慢慢拉長語氣，像是不解又像是埋怨道：“好惡心啊，為什麼魚要用那麼惡心的方式進行排洩呢？”

遊魚知道他又要發瘋了，所以她低着頭自顧自地聽着光腦裡播放着的熱播狗血愛情劇，對斐明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斐明倒是不在意遊魚的沉默，他更像是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用着漫不經心的輕松語氣陳述了一個殘忍的真相。

“所以，我剛剛将它掐死啦。”

緊接着，遊魚感覺側臉一涼，她身形一頓，頭顱微微往上揚。

原是斐明用掌心托起她的臉，濕哒哒的觸感伴随着一股微弱的魚腥味直沖遊魚頭頂，讓她下意識往後退。

“掐死它的時候，它掙紮濺起的水滴落在我手臂上，也好髒啊。”他厭棄般喃喃道，轉瞬紫眸又無比認真地投向面前潔白無暇的女人。

女人想要逃離的小動作被他看在眼中，斐明不在意，隻是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縮緊，動作溫柔卻帶着極具他個人色彩的強勢，讓遊魚無處可躲。

斐明紫眸倒映着她整個身影，聲音溫柔溺愛：“小魚你該感到慶幸呢，隻有你，我還能稍微忍受一下。”

他的樣子仿佛愛極了她。

事實上，在别人眼裡，斐明确實愛慘了遊魚，不然也不會冒着觸犯檢察官命令的風險把她保釋出來。

可遊魚知道，斐明這人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理解推算，他說的愛過于抽象也過于淺薄，甚至可能在他心裡，愛這一詞隻是他用來哄騙衆人，給自己塑造深情人設的利器。

幾乎是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他們堅信斐明主管深愛遊魚，就像他們堅信斐明主管是垃圾廠裡為數不多的好人一樣。

斐明的演技确實出神入化了。

可遊魚與魚缸裡的那條白魚又有什麼區别呢？

愛之欲生，恨之欲死。

面對斐明日日在耳邊重複的“愛”，遊魚每次都充耳不聞，裝作聾子是她最好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