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之堯悶聲:“我何嘗不知先帝聲名不好,可家國大義孰輕孰重,我豈會不知。”
思及崇甯,心頭不知覺發酸發緊,還像有雙手掐住心髒,讓他喘不過氣。她雖表裡不一,但相處久了方知不是罪大惡極之人,為何要行此之舉?
史之堯心中升起不自知的煩躁,一想到那張天真無邪的笑顔,便覺得她身旁人都面目可憎!
永陽眯眼問:“你面紅耳赤的,可是動了肝火?”
他驟然拍桌,驚得永陽一愣。
“幾個醜丫鬟!若不是她們挑唆,她何至于此!幾個小人不學無術,帶壞公主,哪天我定要趕她們走人!”
見他遷怒崇甯侍女,永陽瞬間心領神會。
“我妹妹是個可憐人,從小丢進深宮受人欺淩,活得朝不保夕。能長大成人,自然心思深沉,情不外露。她涼薄慣了,亦是自私之人,行事與衆不同實屬正常。你當驸馬的要好生勸慰。”
史之堯冷哼一聲:“你是讓我去哄她?”
想到崇甯利用他算計侯府,訴完苦的痛快又彙入莫名的酸楚,讓他心裡好一陣難受。
他年少成名一朝成為金吾衛中郎将,旁人羨他平步青雲,他卻知自父親死後這十年運道之艱險,如何受人冷眼如何爬冰握雪,他嘗盡世間冷暖,好不容易挺直脊梁骨做人,如今竟要去哄勸無理無道之人。
史之堯氣結。
他生崇甯的氣,亦生自己的氣。他氣自己沒看穿她的真面目,氣自己還對她抱有幻想,更氣自己中了這等下作的美人計!
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曆過,誰想閨中情愫竟然比千軍萬馬還難纏。
上回碰見這等費勁事還是十六歲剿匪單槍匹馬被百餘人圍堵高地,右膝的槍傷每逢陰雨隐隐作痛,行動起來如同刀割。
誰知世間萬般兵刃,都不及枕邊人的溫柔刀傷人。
“該怎麼辦随你,畢竟是你房裡私事,我不好多言。”永陽郡王喝完杯中酒,目露寒意,“若她哪天跑來同我哭鼻子,本王絕不輕饒你。”
就知道他會幫親不幫理。
史之堯憤然道:“是,你們都對,就我錯了!我錯在不該多管閑事,追查到底,不該把你們皇家的腌臜秘事抖落出來!”
他氣極反笑,滿腔熱血直沖顱内,喝道:“也不知誰壞了君臣禮數,欺上瞞下殺君弑帝!如今這等人在外禍亂人間,你為兄為臣還要假公濟私,意圖包庇,當真黑白颠倒!”
皇帝可以退位讓賢可以自然死亡,但絕不是下位者能随意亵渎的。這是為人臣子刻入骨血的道義。即便史之堯桀骜不馴,卻亦逃不出君為臣綱的道德桎梏。
永陽不怪他,隻因他這摯友并未同他、同崇甯那般經曆皇室内鬥。若是他能感同身受,定會被這淡成水的血脈消磨掉最後一絲善念。
須臾,他輕笑道:“是啊,我妹妹性子低劣,刺帝栽贓更是亂了倫理綱常,愧對列祖列宗。這等腌臜小人侍奉在中郎将身邊,真是污了您家門楣。既然這般嫌棄,來日本王向聖上請旨,賜你二人和離可好?”
聞言,史之堯一愣,旋即道:“我豈是那等背信棄義的抛妻宵小,大婚不過三月便始亂終棄?!”
永陽舉杯道:“驸馬好心思,如此為夫為臣才不會假公濟私、意圖包庇。本王自歎不如。”
史之堯奪過酒杯,“啪”一下摔地上,大步離去。未等婢女收拾完破碎杯盞,永陽就見他氣勢洶洶折了回來。
“先帝若善待她,她豈會不知恩圖報?刺帝無非為母報仇,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憑什麼說她性子低劣,愧對列祖列宗?!”
史之堯一拍桌子,繼續道:“如此不明所以,虧你是她兄長!”
他說崇甯可以,但别人不行。永陽那番話甚是刺耳,他若不怼心裡始終不舒坦。
聽他劈頭蓋臉說完,永陽愣愣看着此人,心想怨怼崇甯大逆不道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他笑道:“既知其中隐情,何必患得患失找我訴苦。”
“我哪兒有!”
“哦是是是。”永陽連連應和。
“你笑什麼?!”
永陽道:“我笑你情緒變化過快,像個思春難耐偷生情郎悶氣的小姑娘。”
史之堯跺腳:“你才是小姑娘!”
永陽點頭:“噢對對對。”
史之堯大動肝火,心想再也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