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在執着什麼?你表面什麼都不執着,卻又為何接受朕的封賞,表面什麼都不在乎,大可辭官回鄉,遠離塵世,卻又為何伴在朕身邊?”劉瑾雙眼微眯,單手鉗住他的下巴質問道。
“回鄉?何處是吾鄉?”鄢墨卿嘴角上揚,自嘲一笑。
自那夜鄢家滅門案發生後,他清楚地記得小墨卿在他懷裡泣不成聲,喃喃自語着“太子殿下,我沒家了,我該去哪……”
小劉瑾抱緊懷裡哭成淚人的小人兒,心如刀絞,他甯願代替墨卿承受這樣的苦痛也不願意看到他現在這樣淚如雨下。于是自那日起,他暗暗發誓,要變強,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的墨卿。
自那日後,皇帝病危,皇後一直守候在他身邊,知道這病怕是無法醫治,隻是時日問題了。一些朝中重臣聽聞此消息後對劉瑾的态度紛紛轉變,他貴為太子,按照立嫡以長不以賢的規定,除非将來發生變故,不然假以時日他将穩穩當當坐于皇位之上。故誰人不想趁此機會巴結這未來的九五至尊攀高枝呢?
平日裡在那些朝中老臣眼中他近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當他感受到一衆老臣對他恭敬點頭、俯首稱臣的态度時他才明白——權利,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那是不是擁有了權利,就可以讓墨卿不再傷心呢?他心裡默默想着。
自從經曆那場劫難父母雙亡後,整座鄢家大宅連同着府裡上上下下的侍衛奴婢都埋葬在了火海之中。小墨卿早已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小劉瑾不願他獨自一人,于是拉着他的手将他帶進東宮,用他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拍了拍他細嫩的小手說道:
“以後,這就墨卿的家,就是死也不會讓我們分開!”年少的諾言如此美好而不真實,現在回想起來仿佛還在昨天。
小墨卿聞言隻是機械般點了點頭,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方。
正午豔陽高照,梁皇後駕臨東宮前來看望劉瑾。還未進殿便聽見傳來小劉瑾自顧自叽叽喳喳的喧鬧聲。
正好奇他同誰如此高聲喧鬧,直到看到小墨卿慘白如紙的俊秀面龐驚愕萬分。
“他……怎麼會在這裡?”粱皇後瞠目結舌,驚訝地看向本該不可能出現在東宮裡的人。
“母後,墨卿如今無父無母,兒臣不願就這樣放任不管,反正東宮這麼大有他作伴兒臣便也不會寂寞了!”
身旁沉默的小墨卿聽到劉瑾說出“無父無母”這四個字,頓時喉頭哽咽,可是怎麼哭也哭不出來,任是眼前兩人如何争吵都無法入他的耳,他突然覺得周圍灰蒙蒙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
梁皇後表面上未說任何“不”字,可她緊蹙的雙眉,欲言又止的神情出賣了她,自幼善于察言觀色的小墨卿哪裡看不出來。
“殿下貴為太子,九五之尊,屈尊同我在一起隻會被宮中之人嚼口舌,成為朝廷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這點墨卿深知。”小墨卿面無表情淡淡道,好似訴說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他深知,随着年紀增長,将要面臨各種是是非非,劉瑾身為太子,這大好的河山、大好的前程豈不盡握在手?
“什麼朝廷、宮闱中人,我不要他們的評價,我隻要你,我隻要你伴在我身邊!”
一旁的梁皇後聽到劉瑾在大殿裡嘶吼着,心底涼了半截,她訝異從何時起他們之間的感情真麼深了?但轉念一想,童言無忌,尚且年幼的他們哪懂什麼感情,她嗤笑着,冰冷的神情透過瞳孔望不到眼底。
小墨卿說完這番話先行向梁皇後同劉瑾施禮叩首,再起身跨過東宮的門檻。小劉瑾看着眼前之人行至門口急忙沖上前想拉住他的衣袖,卻被梁皇後制止。
她神色凝重,向劉瑾搖頭,劉瑾拼命掙脫她的禁锢,小時候如此這般沖動早就被罰閉門思過,如今長大了,逐漸退去了乳臭未幹的青澀,氣力也比從前要大,這下一下掙脫開她母後的禁锢。
踏出殿門後,小劉瑾忽然間飛奔了起來,一個勁奔跑。小劉瑾就這麼跟在他的身後狂奔追逐着,就這麼你逃我追,來到了早已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
“墨卿,從今以後我劉瑾就便是你的家人,你永遠也不能離開我。”望着剛剛追上的墨卿,總覺得他的眼神好陌生,明明在他身旁卻覺得離自己好遠。春風吹拂撫過他的發絲,仿佛要将着輕飄飄的人兒吹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知道,失去雙親的墨卿除了鄢宅的廢墟,父母的墳冢,别的什麼都沒有。
“墨卿,我們是一家人,這樣你的喜怒哀樂能同我分享,你失去的便是我失去的,你擁有的我也可以擁有。”
春風拂過,吹皺一池春水,柳絮飄落,蕩漾着層層碧波。兩個少年各懷心事,經曆了少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随着年歲增長,地位的差距,橫亘在二人之間的屏障愈發不可忽視。
少年時光轉瞬即逝,像是想起兒時戲言般的許諾,鄢墨卿輕笑一聲,簌簌白雪落在他瘦削的肩頭,寒風吹來,好似要将經年如山般厚重的誓言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