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目遠望劉瑾漸漸遠去的背影，馬蹄聲夾雜着飛沙走石，塵土飛揚之音重重擊打在鄢墨卿的心上。

“鄢大人怎麼不同陛下一起回宮？”廷尉安佑塵走上前同鄢墨卿并肩望着眼前黃沙彌漫看不清的遠方，隻留下馬蹄的印記，眼前一片空蒙。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笑。即便鄢墨卿按下不說，安佑塵心裡自是清楚明了。

面前黃沙滾滾，蒼茫無垠，鄢墨卿轉身道：“安大人可知海明月此人？”原本清冷的面頰上被風吹得泛起了一絲絲紅暈。

安佑臣點點頭，“此案和海明月有關？”安佑塵雙眼凝視着眼前這個被朝野上下口誅筆伐，人人不齒的“佞臣”，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鄢墨卿不置可否，聲音依舊如沐春風。

“在下的意思是若有人以海明月的身份将罪名嫁禍于被害人，安大人怎麼看？”

安佑塵聞言心裡轉了幾個彎，擡眼對上劉瑾清澈的赤色雙瞳，若有所思：“那這個人既想害海明月，也想害被害人，可這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他暗自思忖着，鄢墨卿是他身邊從頭至尾經曆這起案件的唯一一人，加上先前也領教過他智慧過人的一面，對于他的話，安佑塵自然是信任的。

此刻地牢深處又傳來陣陣發瘋般的叫喊聲，瘋了的錢桓依舊高喊着“不是我拿的駐顔草……”

此刻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如閃電般突然浮現，安佑塵眼神倏地亮起來：“若是将駐顔草同海明月以及缪神醫之死聯系起來，似乎還有迹可循。”

“不錯。”鄢墨卿點點頭，“我和陛下在缪神醫的房内發現了海明月的衣物，但唯獨沒發現他的佩劍。”

“衣物好仿，可劍卻不易在短時間内找到一模一樣的。所以……你們懷疑是安神醫喬裝成海明月的樣子同顧三娘交易，再将罪假貨到自己身上？”

安佑塵根據鄢墨卿的思路也進行了自己的一番推理，可到最後越想越不解，怎麼會有人千方百計将罪名嫁禍給自己？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似是察覺到對面人的困惑，鄢墨卿再度輕笑，蒼白面色下的笑顔如折枝楊柳般顯得蒼白無力，可眼神中透出的銳利光芒卻絲毫不減。

“若這不是欲加之罪，而是事實會如何呢？”

安佑塵聞言面色大驚，揮揮袖掩蓋方才的錯愕“怎麼可能？從來未見過會有誰當衆接發自己的罪名，除非……”說到這，他頓了頓。

“除非，他生無所戀。”鄢墨卿替他說出了心中所想。

接着他望向空中飛過的大雁，歎了口氣：“缪神醫定是為了告訴我們某件事情的真相，才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他本可以憑借陛下給他的相當于‘免死金牌’的玉佩将自己救出，可他不但沒用，還将它吞進口中……這足以說明他不但不想讓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還不希望旁人發現陛下贈予其玉佩一事。”

“或許他想告訴我們的真相和駐顔草有關，而駐顔草又同陛下有關。那不就說明……”安佑塵張大嘴，眼中滿是詫異之色。

“說明神醫想告訴我們的真相同陛下脫不了幹系。”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是二人并沒有因為得出真相而感到欣喜，面色反而逐漸暗淡了下來。

*

馬上的劉瑾随着漸行漸遠，思緒飄忽萬千，忽然心生感慨，墨卿的愛意在外人看來輕如鴻毛，可于自己而言卻是重于泰山般的存在。

盡管他每次抛出去的愛意最終得來的都是冷冰冰的回應，甚至是忽視，在九五至尊面前相信不會有誰比他還要放肆。可恰恰就是這樣的放肆才讓劉瑾感知到如此鮮活的墨卿，越是拒人于千裡之外越能感受到二人之間的糾纏與羁絆。

不與自己一同回宮自然是不能讓一些大臣言官們抓住把柄，近日太後亦是對宮内選妃之事頗為上心，若是再讓她看到自己同他如此親密之舉顯然是惹火上身。

随着年歲的增長，他們再也無法肆無忌憚地做自己想做之事，更多要考慮自身立場，貴為一國之君更是需要顧全大局，不可厚此薄彼保持中庸之道。

此時的他駕着馬，眼中一片落寞。

做人難，為人君，更難。

倏爾天際傳來一陣鷹嘯劃過長空，劉瑾收斂起思緒，二人之間彼此心心相印，哪怕天各一方，哪怕活不到彼此承諾的那一天也不枉此生。思及此，他再次揚起馬鞭馳騁于山間，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

回到宮中，劉瑾便開始批閱案牍上堆積如山的奏章。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早已忘了時間的流逝。此刻已至日暮黃昏，太陽西斜，殿内漸漸陷入昏暗之中。

迷迷蒙蒙間感覺背後一陣暖意，三月的天春寒料峭，時至傍晚依舊涼風習習。朦胧中劉瑾好似看見墨卿站在身後為自己披上一層羊毛毳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