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比試李程全程都看在眼裡，他垂下眼眸底聲道：“此人次次進攻實則以攻為守，最後一招陛下進攻雖并未使出全力，實則是想試探對方的真實實力……”

“那你覺得他使出全力了嗎？”劉瑾問道。

李程聞言輕笑：“若是使出全力臣還會出面為陛下擋這一擊嗎？”

劉瑾仰天大笑：“看來和這小侯爺未見的這七年裡，他武藝精進了不少啊。”

猶記年少時二人就是在這棵樹下比劍，每次比試之前蔡小侯爺總會折一枝柳條叼在嘴邊。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你這是想和我送别嗎？”每每此時劉瑾都取笑他這耍酷似的動作。

誰知這句無心之言竟一語成谶，二人一别竟是七年。

*

翌日，宣室殿内檀香袅袅，劉瑾正伏案批閱奏章，見安廷尉奏牍陳于案頭，翻開奏折，上面陳述了此案進展如何。被關押的錢桓已從郡衙大牢轉至廷尉诏獄，其府中貪墨錢盡數沒入官庫。

“看來安廷尉那邊進行得挺順利，朕也似乎不用再過多問，相信不過多久案件定能偵破，隻是……”

望着奏章上未幹的赤紅色墨迹，劉瑾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鄢墨卿赤紅色的雙眸，思緒一時間飄忽飄忽至宮牆之外，來到了千裡之外思念之人的所在，輕閉雙眼也能将所思之人的身影細緻描摹。

倏爾，一陣推門聲傳來，原本昏暗的大殿内透出陣陣微光，劉瑾的眼也随着突如其來的亮光望去，原本漆黑無光的雙眼在霎時綻放出異樣光彩。他激動地說出心中思慕已久的名字：

“墨……”話未說完，看着來人逆着光的身影緩緩走進，鳳钗環配，雖華發滿頭，晶亮的眸子看向面前的劉瑾絲毫威嚴不減當年。

梁太後定定站立，挑起一抹微笑，朱紅色的唇在昏暗的光線下越發顯得愈發豔麗不俗：“怎麼？不是他，令陛下失望了？”

那個他自然是指鄢墨卿。

“兒臣不知母後所言何人？兒臣正一心批閱奏章，母後不知為何事前來？”

梁太後歎了口氣，望向劉瑾的眼神中又多了幾許複雜之色，上前幾步語重心長道：

“兒啊，哀家看着你長大，如今明知你誤入歧途怎能忍心看你一步步沉淪下去？”梁太後緊皺眉頭，接着道：“《戰國策》有言，‘昔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朝，遂推而遠之’。若再耽此之道，恐怕禍國殃民啊。”

“可他并沒有做錯什麼，為何被冠上如此之罵名？就因為他是朕心中所愛？朕這一輩子權傾天下，緣何連自己珍愛之人都無法選擇？”

劉瑾這回也不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了，以往墨卿總跟他說，哪怕不是君主，隻是一個普通人，平日裡說話做事也好，分清場合才是最基本的。對于墨卿的交代吩咐，他全都能做到，卻唯獨一件，他對他從小到大的情愫，仿佛種子生根發芽一般無法抑制地生長，卻最終被倫理綱常、世俗情理所牽絆。

“有些事情，哪怕是黃河決堤，水漫金山，也要爛在心底，帶進墓中。”

劉瑾清楚地記得，那日墨卿被别的皇族子弟欺負正巧被他看見，為了教訓他們，劉瑾不惜以一人之力單挑四五個力大如牛的少年。彼時的他尚且不被人重視還隻是個纨绔太子罷了，太子雖貴為儲君，可自古以來未能登基者比比皆是。自那以後，劉瑾拖着條重傷未愈的手臂聽着大臣們指指點點，暗地裡交談着宮裡散布的謠言。

待他登基後下令“若再有談及鄢墨卿者，即滅其族”。自此之後便再無人敢提這三個字。隻是朝中這些開國老臣美名其曰為了大漢的江山社稷不知為了這三個字青絲谏白發。

從飄忽的思緒中抽離，面對眼前的梁太後，劉瑾心中暗歎墨卿此刻留在秣陵郡未随他一同回宮真是明智之舉。

梁太後聞言嗤笑一聲：“瑾兒，哀家明白，你雖貴為天子，可依然是肉體凡胎，人的七情六欲你皆有之。哀家也曾年少，也曾愛過、哭過、痛過，為了情之一字遍嘗人間冷暖。正是因為淋過雨，哀家才想為你這個唯一的血脈撐傘。情之一字，終是不值得。”

梁太後深邃的雙眼望向飄渺的遠方，重重歎了口氣，像是要用盡畢生的力氣将這一口氣歎完才得以解心頭之苦。

“青州刺史盧東元前兩月上書緻仕，現已乘禦賜安車歸鄉，如今刺史一職空缺，依哀家之言，此職任非鄢大人莫屬。”梁太後收回飄渺的神色，鄭重凝視着劉瑾的雙眼，将他驚異而又不情願的表情盡收眼底。

“怎麼，舍不得？”梁太後擡眸冷笑。

“母後消息可真靈通，一切都被您安排得巨細無遺，兒臣應當感謝母後還來不及。”劉瑾隻覺得自己現在如嗷嗷待哺的嬰兒般，毫無選擇的餘地，看來她真的是為了将墨卿從自己身邊趕走費盡了心思，劉瑾内心禁不住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