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白發，血濃于水。

一幅幅毫無關聯的圖景走馬燈似的浮現在劉瑾的腦海中。他立刻站起，朝依舊懷抱琵琶的歌女點了點頭，投以贊賞的目光。

“方才聞姑娘一曲，聽姑娘一語，豁然開朗，朕得說聲感謝才是。”說着從袖帶中拿出一枚雞心佩遞給她：

“姑娘離開這宮裡吧，海闊天空任鳥飛，宮闱之水深不可測，不值得姑娘這樣的女子賭上最美好的青春年華。”說罷深深看了一旁的蔡賢一眼拂袖而去。

寂靜如水的黑夜裡門外早有步辇等候，一衆校尉恭恭敬敬分立兩側。劉瑾擡手做了個罷手之勢，徑自穿過一衆校尉，任憑飒飒夜風灌進他寬大的繡袍中，一切的一切都無法讓他停下腳步。

接風宴也好，選妃計也罷，哪怕方才宴上如斯美人，如斯美景，皆入不了他的眼入不了他的心。

推開未央宮殿門，朱紅色的大門在黑夜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孤寂。走進殿内，整個大殿隻餘自己籠罩在黑暗中，原本堅挺的背影被皎潔的月光拉長竟顯得有些佝偻和孤單。

“墨卿……”他低聲呼喚着，這個令他心心念念的名字，皇宮内，宴會上，無數場合的隐忍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如同傾瀉而下的山泉一般不可抑制，噴湧而出。

快步奔出未央宮，目光瞥向西南一角，快步穿行而過，再穿過一抄手遊廊，那裡有一處雜草叢生的小徑。他知道墨卿喜靜，方才接風宴上人聲鼎沸、沸反盈天的景象他自是不喜歡的，所以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個根本不會有人造訪的偏僻之處——冷宮。

記憶深處，幼時墨卿隻要不開心便不知所蹤，心急如焚的他每次總能在這一堆斷垣殘壁，雜草叢生的不毛之地找到他。

寂靜黑夜裡似有寒鴉飛過，走過小徑一塊塊光秃秃、形狀不規則的石頭堆石為垣，層層疊疊。漆黑的夜色，朦胧的月色映照在這些經年累月裸露在外，風吹日曬的岩石上竟透着一股灰蒙蒙的霧氣。

朦胧中，一綠影同層巒疊嶂的岩石隐隐約約朦朦胧胧相互纏繞着，如同月夜之下任由清風吹拂輕盈擺動的柳葉。

“墨卿……”劉瑾情不自禁喃喃自語，月光下的他着一襲長衫長身玉立在一片廢墟内，好似乘雲駕鶴的仙人。

放緩步伐，輕手輕腳上前，生怕下一秒驚擾到他便随風飄去，消失在他的眼前。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隻剩下劉瑾的心跳聲。

眼前之人注意到身後的些許異樣，轉身回頭 ，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這，神色并不訝異。用稀疏平常的口吻道：“陛下。”

随着輕聲呼喚，陣陣夜風帶起如瀑的青絲飛舞空中。月華之下的鄢墨卿好似不屬于人世間的仙子，朦胧中，仙子輕笑，好似吹散了周身刺骨的寒風。

“墨卿，終于找到你了。”這是第幾回了呢？劉瑾早已記不清了，此刻的他隻覺得内心像是被眼前之人的淺笑低語給填滿，隻是那種空空落落之感不知從何而來。

情不自禁撫上他如瀑的長發，眼中柔情似水，像是在看一件屬于自己的稀世珍寶。

若是換做平時，鄢墨卿早就伸出他的“利爪”進行反抗，或許是前幾日風塵仆仆一路颠簸至長安，舟車勞頓而無力反抗。輕輕将他攬入懷中，憐惜地撫摸着他柔順的長發。

“墨卿，朕記得第一次見你，你的頭發就如此一般長……”劉瑾輕聲低喃。

“傻瓜，你我第一次見面才幾歲，若是這般長早該拖地了。”敲了敲眼前威嚴無比此刻卻如孩童一般幼稚的劉瑾一計，墨卿聞言在他懷裡嗤笑一聲像個孩子。

“是啊，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劉瑾輕輕撫上他的長發，口中念念有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話音未落，鄢墨卿一記白眼瞪了過來，“青絲成雪？陛下，臣似乎還沒那麼老吧……”

“……”撫摸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劉瑾哭笑不得道：“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此刻的墨卿在他的懷中笑得更開心了，他當然知道劉瑾并無此意，一則為了逗逗這個最近總是傷春悲秋的九五至尊，二則他想以一種揶揄的口氣試探他心中所想。

隻是尚未等來想要的答案，另一邊劉瑾吃驚的話語響起：

“墨卿，你的頭發……”劉瑾緊皺眉頭，欲言又止，話音未落，握起一绺發絲放在他眼前，鄢墨卿看到原本平整如裁的青絲竟多出一處缺口，瞬間露出疑惑的神色。

倏爾，劉瑾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正是當日從地牢中缪神醫屍體處取出之物。将其打開，裡面正是一小團發絲，借助着微弱的月光，在他發絲的缺口幾番比劃，松了口氣，似乎正如心中所料。

“墨卿，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缪神醫有何反常之舉？”劉瑾垂首，深沉的雙眸正好對上鄢墨卿赤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