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廷尉诏獄。
死牢的門口布滿哨崗,守牢的士兵們個個持槍而立。鄢墨卿在死牢士兵的帶領下踏進甬道内。
甬道的四周是一個挨着一個的木栅牢房,越往裡走,牢房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堅厚磚石壘成的石壁牆。
甬道内昏暗不見天日,每隔兩三丈牆上懸挂着一盞風燈。在昏暗的火光下,鄢墨卿靜靜看着自己被拉長的身影隻覺得陌生而又可怖。
獄卒領着他順着幽暗的光線一直走到最後一件牢房,那裡正是關押錢太守的所在之處。
“一朝锒铛入獄,真個昨日風光如夢如幻啊。”此刻錢桓正倚着地牢石壁,坐在雜草堆上,雙眼半開半阖,已值深夜,絲毫不顯困意,仿佛知道有人會來便在此等候。
“多日不見,錢太守别來無恙?”站在牢房門口,鄢墨卿盯着坐在牢房一隅被黑暗遮蔽看不清神色的錢桓,言語中帶着關切,好似在問候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可誰都知道,這都是逢場作戲罷了。
“鄢大人還是一向這麼謙虛謹慎周到啊,隻是老夫早已不是什麼錢大人,一介罪人罷了。”錢桓閉上雙眼,歎了口氣無奈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忽然間鄢墨卿神色鄭重,八個字擲地有聲地落在空曠寂靜的地牢内。
“鄢大人是想問當年一案的真相?”
“什麼真相,錢太守多慮了吧,我來啊,隻是過來看看錢大人過得如何。”鄢墨卿踱步上前,拱手向牢内的錢桓施了一禮。
“你我無親無故,何來關心一說?”錢桓冷笑。接着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鄢大人,這朝中觊觎你的人可不少,别學老夫,一步錯,滿盤輸,更别走什麼險棋了,安心跟着皇上,前塵往事莫追究,保你榮華富貴此生。”錢桓癱坐在角落,鄢墨卿卻感覺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如此犀利。
“鄢某不懂,還望錢大人賜教。”見錢桓跟他打啞謎,他也跟着打太極。
“哈哈哈,鄢大人雖然聰明,可老夫也不蠢呐。真當老夫看不出來缪神醫為何引火自焚将自己送進昭獄嗎?”錢桓緩緩起身,身上沾滿了雜草,溝壑縱橫的臉由明到暗在微弱的月光下漸漸清晰。
……
“依鄢某看定是幕後之人不保他,不然哪能這麼輕易就查出真相?”鄢墨卿雲淡風輕道。
“真相當真如此?”
“錢某雖不懂醫術,卻也在風雲詭谲的朝庭内浮浮沉沉數十年,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更何況是其身側的禦醫?他們的醫術如何老夫可都親眼見過。”說罷撚了撚早已淩亂如稻草般的胡須,颔首傲然一笑,接着道:
“既然鄢公子說是來找缪大人尋醫問診的,您的病症再怎麼嚴重,這皇宮之内都是世上數一數二的禦醫,依您在皇上心裡的地位,他怎會不讓人把您醫好?偏要費這麼一番功夫帶您去秣陵這麼個偏僻之地,委實不讓人多想啊。”說罷錢桓捋了捋淩亂的胡須,眼神淩厲,好似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内發光。
“不錯,我自小染上寒症,自十歲起每年冬天都要忍受寒氣入侵體内那樣嗜骨般的疼痛。”
“沒想過醫治?這種病症随着年齡增長治愈難度就越大,這點鄢大人難道不明白?”錢桓皺眉問道。
鄢墨卿聞言輕笑,神色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爹爹凱旋歸來之時,從袖中取出兩枚錦囊要贈我,我本以為是匈奴短刃之類的兵器。他不讓我打開,說是有朝一日我終有機會将其打開的。”
他望向地牢一角隻有巴掌大的氣窗,夜光幽微,皎潔的明月似乎怎麼也找不進這幽深陰暗的角落。
“後來爹爹出事了,他們都說他不忠于大漢,該下地獄。那時候,我常想,明明爹爹生前征戰沙場,殺敵無數,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可為何死後卻如敝履一般讓人謾罵呢?”說到這,他雙肩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所以你最終打開了鄢将軍所贈之物?”
眼前之人早已被判了秋決,鄢墨卿想着告訴他也無妨,于是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