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某一天我實在受不了喪父之痛,想着随父離去的時候,突然想起了爹當年所贈的兩枚錦囊,便打開一看,一枚錦囊裡裝着數粒梅花種,一枚裡面……”說到這裡,鄢墨卿話鋒一轉,目光如冰刀一般掃向眼前之人。
“一枚裡面是一份名單。”目光最終落在神色訝異的錢桓臉上。
“看見那份名單,我真的慶幸當初自己懸崖勒馬沒有做出了斷自我這般傻事。我的腦海裡隻有複仇……”此刻他晶瑩的赤眸變得如血染一般,周身似有煞氣彌漫。
“年輕人啊,聽老夫一句勸,莫要被仇恨沖昏頭腦,執着才是罪過啊。”隔着牢門,錢桓看着眼前不甚熟悉的年輕人,好似看到當年為了權利為了名利煞費苦心、苦心經營的自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但他也知道,世間真理,哪有不經曆才明白的道理?
“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一直以來的隐忍就是為了這一天……不枉我花費無數精力和錢财,攀龍附鳳,左右逢源,買通那些禦醫,就是為了讓他的名字重現世間。”鄢墨卿落寞地垂下頭,發出一陣輕笑,好似自嘲。繼而轉頭望向此刻滿臉悲憫的錢桓,眼神突然犀利問道:“您就不好奇,這份名單上究竟有誰的名字?”
錢桓撚着胡須的手頓了頓,接着哈哈大小,笑聲響徹整個牢獄。
“所以你買通那些禦醫,讓他們統一口徑皆稱無法醫治你的病,繼而提到缪禦醫之名。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你們同缪太醫的相遇,也都是你多年前一手策劃的。”
“不錯,當年家父贈予我的那裝有梅花種的香囊正是他本想贈與缪太醫的的信物。隻是,這信物還未送出,家父便先一步離去。人心也是肉做的,任是那喪盡天良之人在見到自己親手送葬之人生前之信物的那一刻,我不信他沒有一絲一毫觸動。”鄢墨卿的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白皙的面龐在日漸高升的一輪明月的映照顯下得更加蒼白如雪。
“鄢大人如此隐忍,當真成大事之人。如此看來,老夫也定在那份名單上。”
被判秋決之人早已看淡生死,此刻的錢桓早已不顧忌自己所說之言,隻是眼神複雜地看着與自己牢門相隔被當世之人成為佞幸的青年。彼此卸下防備後卻難得坦然無懼。
鄢墨卿聞言不置可否道:“錢大人料事如神。”
“鄢大人做事滴水不漏,老夫也是事後恍然大悟。隻是有一點,老夫至今尚且不明。缪太醫在認出鄢大人的那一刻想必内心五味陳雜,鄢大人怎麼就如此笃定缪太醫會因愧疚之心将自己所作所為坦白于衆,而非殺人滅口?”錢桓皺了皺眉,眼神疑惑地望着眼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青年。
“因為他深愛着家父。”幾乎沒有半分猶豫,鄢墨卿的眼望向牢獄一角被黑暗完全籠罩的地方,好似要同這篇黑暗融為一體。
錢桓聞言睜大渾濁的雙眼,不停地捋着胡須的手也停止動作,半晌默不作聲。
“家父生前,缪禦醫經常來府造訪,二人一聚便是一天。每次問娘為何不去找爹爹,娘總是垂頭不語,滿臉悲傷,那時候不懂,隻當二人情誼深厚。直到看到家父托我無論如何也不要傷害缪太醫的請求後,兒時的困惑,便說得通了。”
“我娘甘願為他陪葬,而他卻在生命最後一刻也要保護他,即使那個人是傷他最深之人。若非願用一生守護的摯愛之人 ,怎能做到這般超越生死的守護?”說到這,鄢墨卿聲淚俱下。說到這,腦海中劉瑾俊逸無雙的面孔不自覺浮現在腦海中。
是兒時傻裡傻氣樹底下酣睡的他,還是朝堂之上指點江山的他。
不論是那個他,他都知道,即便缪太醫并沒有被他們之間的信物喚起良知,回頭是岸,他也依然傷不了自己。
記憶中一張略顯稚嫩和一張成熟的面孔在他面前漸漸重合。
“可你還是還是殺了他。”錢桓一語中的。這句話将他從沉浸在自我的回憶中抽離。
“因為他不配,不配被我爹所愛。”
就像我,不配得到他的愛一樣。
此刻,鄢墨卿的内心如一片汪洋之上的小舟,随着潮起潮落浮浮沉沉,永遠到不了彼岸。
倏爾,天邊亮起第一道曙光,透過氣窗照耀着他挺拔俊秀的背影。當他轉身離開時,錢桓松了口氣。
他隐隐察覺到這朝中人人口誅筆伐的佞幸絕不是以色事上,奉迎谄媚這麼簡單。
忽然他又再度轉身,回望着即将坐回牆角的錢桓一眼,開口輕聲說道:
“當年廢後魏氏一案可是由錢大人親自審理的?”
空氣霎時如凝滞一般,錢桓坐下的身子瞬間跌倒在地,雙眼空洞無神,一句話像是點到了他的痛處一般,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