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鄢大人都已知道何必再問呢,錢某已是将死之人,該說的也都盡數道出,要殺要剮,悉聽大人尊遍。” 錢桓悲涼地歎了口氣,沉默不語。
鄢墨卿聞言依舊笑得雲淡風輕。錢桓正自疑惑間見他從袖中拿出如巴掌般大的草葉,枝葉通體枯黃,葉尖處卷起層層疊疊的邊角。看似平平無奇,卻令錢桓驚訝不已。
隻見他瞠目結舌得望着鄢墨卿手中所拿之物,面色猙獰,聲音顫顫巍巍:“你怎會有此物?”
鄢墨卿見他滿臉驚訝笑盈盈地娓娓解釋道:
“這駐顔草雖有永葆青春之效,可一年隻能服下一次。哪怕多一次都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如此奇妙之物,皇上怎會不派人調查?”
隻是在同錢桓對視的那瞬間,原本柔和的眼神如針刺一般,直刺他内心最深處。
“如此機密之物臨宴國的人竟讓你們把東西拿去了?”錢桓雙手顫顫巍巍指着鄢墨卿手中之物,瞠大雙眼愣了半晌後再次歎道:“不錯,當年就是老夫審理的廢後魏氏一案,那時她人已瘋癫癡傻,早已辨認不清是非,即便告知她不可服用過量也無濟于事。”
他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搖頭,眉頭緊皺。
“那她為何會瘋?”鄢墨卿依舊不依不饒問道。
“當年魏氏雖貴為皇後,卻因身體欠佳始終無法懷上龍子,當時還是貴妃的梁太後深得先皇寵愛。呵,這後宮哪有什麼真情,不過是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角逐罷了。”錢桓閉眼靠在牆角,太陽從東邊照進來的曙光似乎怎麼也照耀不到這昏暗的一角。
看來這魏氏自始至終都是枚棋子,不管是誰進貢的駐顔草,若非先帝準許,此物斷然不會出現在廢後魏氏的面前。看來先皇根本就沒打算保她。
按照原路折返,穿過長長的甬道,雖然此時已是清晨,地牢依舊陷入一片黑暗。
在獄卒的帶領下即将看到地牢的出口。倏爾,地牢内傳來一鎮呼喊。
“大人,救救甯遠縣的百姓!請救救他們!”鄢墨卿聞言轉頭看向位于地牢右側最靠前的一處狹小牢房。隻見一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男子正雙手緊緊抓着木栅,聲嘶力竭地呼喊着。
他認得此人,正是上次陳公公同自己提起的因為貪墨修建堤壩的銀兩而入獄的前甯遠縣知縣。此人現在已經脫下官服,摘下官帽,身着粗布衣光着腳狼狽地蹲在地牢中。
稍一走近便能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酸臭味,可那雙清澈透亮的雙眼令他着實難忘。
從廷尉牢獄中出來之時天邊已漸漸泛起魚肚白,遠處的朝霞被屋檐翹腳挑起一片淡淡微紅。好不容易從昏暗的牢房中出來竟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
牢門外等候的小厮早已備好轎子,鄢墨卿三步并作兩步跨入轎中。
挑開轎簾,明明天邊才泛起亮光,竟讓他覺得分外刺眼。
再次放下簾子,周身黑暗一片,心中思緒紛沓而來。
“我是佞幸,隻是依仗着皇上的權利才能在這朝堂之上苟活至今。即便如戰國彌子瑕,時移世易不但不複他日光彩,甚至還會命隕朝堂。”
腦海中忽現那天跪在宮門前一動不動雪落了滿身的縣令家仆,想起陳公公當日同自己訴說的乞求之語。緊接着耳邊隐約傳來一陣低語:“墨卿啊,做自己想做之事,切莫因仇恨将自己封閉在原地啊。”
聲音如夢似幻,飄渺似從天邊傳來。
“爹……”望着昏暗無光的四周,鄢墨卿不禁說出了他十多年沒有說出的名字。一遍遍呼喚着他日思夜想的親人之名,可回應他的卻始終是一片黑暗。
記憶中,每當自己迷惘之時,爹爹總是笑着開導自己。十多年過去,他的音容笑貌猶在。
兒時的豪言壯語,當真還是被現實摧折的隻存留在記憶中了嗎?
本以為久曆官場,浮浮沉沉,一顆心早已硬朗得堅如磐石。一朝為佞幸,終身為人棄。可為何看見無辜之人堕入诏獄,即将含冤而死,原本以為早就死去的心還是會跳動。
癱坐着靠在轎内,雙眼緊閉,眉頭間是揮之不去的哀愁。沒人看見,就在這雕花繡鳳的、奢華富麗的銮輿内,身着華服之人此刻正經曆怎樣一番掙紮。
忽然轎簾被挑開,帳幔上密匝匝的珊瑚珠叮叮作響。
“去未央宮。”聲音雖輕,卻堅定地不容一絲忤逆。
前方正幾個擡轎的小厮們聽令立刻調轉方向往未央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