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枉然從亭侯府出來後,趕去發現高守泰屍體的野寺。
從靈州到宥州,快馬加鞭需四個時辰。
偃枉然騎馬走的是官道,心中估算,高守泰是兩日前消失,屍體出現在宥州,隻會出現幾種情況,其一,高守泰是在靈州附近遇害,被運送至宥州野寺。其二,高守泰與人約在宥州,但被害。其三,高守泰去了其他地方,轉道宥州,而後被害。
此三種情況皆牽連一個問題——高守泰要去哪裡,要見誰?
宥州外,青山腳下,寺廟無人修繕,泥濘污濁。
偃枉然下馬,公孫籁朝後頭望了望:“原來是樓主過來。”
偃枉然看懂他眼中促狹笑意,道:“她病沒好,托我過來。”
公孫籁嘀咕,整樁案子已經是枉春樓接手,哪需要縣主托他過來?不過是找個機會去人家面前說話而已。
偃枉然背後長了耳朵似的,停在青苔石階上,回首幽幽看他,突然道:“她試探我是否去過朔京,是否對她……格外關注?”
後邊四字,公孫籁豎起耳朵才聽見,心道江談夙又不是吃素的,枉春樓屢屢獻殷勤,怎會不做他想?“那樓主如何應對她?”
偃枉然眺目青鋒頂端閑野的一片雲,心思也飄逸開,平日不多說的話在此刻卻願意說了:“我沒否認。她問我是不是機緣,那就當機緣到了,該是我的還是我的。”
公孫籁賀道:“樓主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偃枉然轉回身,冷靜說:“雲開不一定是月明,萬一是雨天呢?”
交談到寺門前戛然止住。兩人步入寺中,此前公孫籁已寫信描述大緻情形。
入秋天冷,寺中晨暮有微雨,古樹蒼蒼,織蔭茏茏,即便過了兩日,高守泰仍舊隻是一副慘白死相。
他便仰面躺在樹蔭下,落葉與細小抖落的六瓣小花堆在他身側,頹敗詭異。
公孫籁屏退守衛,蹲在高守泰身側,指着脖子上一圈積血的壓痕,道:“他是被勒暈的。”
偃枉然取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手帕,扶起高守泰的脖子,屍僵時間已過,脖子之下有指頭印。
他視線轉了一周,定格于腹部,衣物邊緣往上挑,行兇的刀口應該帶有彎勾。
偃枉然伸手在腹部以下按壓,收回手,朝公孫籁道:“死前進食過。”
公孫籁:“他救父心切,竟然還有心思進食,我以為他日夜兼程,總要去哪裡搬救兵。”
偃枉然繼續按壓高壽泰其餘地方,再沒有發現其他傷口。他拿過銀匙,撬開高守泰的牙關,再探出來,銀匙無毒迹,但尾部泛黃。
他又伸手在背部衣物上摸索,抽回手指時,表情很微妙。
公孫籁起疑心,也去看高壽泰衣物,最打眼的還是腹部那處傷口,絲線被勾裂,然後是紋路,狩獵紋底的騎射服,既符合高家之前奢貴的地位,又是策馬奔波的裝束。枯葉與花瓣黏在手臂處,其餘地方也沾了不少泥漿,說明衣物是濕的,但沒有濕淋淋,也符合被微雨濡濕,又被風吹日曬後半幹的狀态。
他無頭緒,問偃枉然:“樓主有新發現?”
偃枉然指衣襟又指腰帶,道:“此處最明顯。”
公孫籁再仔細看,狩獵紋右衽,襟往下在腰帶處隆起一塊。他蹲下把腰帶裡塞住的那團布拉起來,頓時便瞧出問題來了——襟右衽是漢人穿衣的習慣,襟左衽是胡人穿衣的習慣。
有人将高壽泰的衣襟穿成左衽,兇手将刀插入腹部後,才發現左衽暴露了胡人穿衣習俗,但此時要再換回來已不可能。因為再換回來,刀口和衣服破裂口會對不上。因此,那人将衣襟部位勉強提出來一點,改成右衽,将扭不過的那塊地方塞進腰帶,又将腰帶附近衣物弄亂,以此混淆視聽。
公孫籁道:“樓主是否懷疑兇手替高壽泰換過衣服?”
偃枉然點頭:“高壽泰死前穿的衣服可能留下了重要信息。先找出兇手行蹤,一切才有定論。”
此前派出去的人都是沿野寺向外去查,主要查有無騎馬或販馬之人。野寺内沒有發現馬蹤,他便猜測高壽泰的馬被兇手騎走了。
如今兇手是胡人,還換過高守泰的衣物,便多了一層可能——高守泰的舊衣物在其他地方被剝去,遇害後才被運到這裡抛屍。
但既然已奪走舊衣物,何不将屍體掩埋或者燒毀,一了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