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霁在别處用了膳才過來,見偃枉然出去辦事,這才伺候着江談夙去隔壁院子休息。
院子挂名“停鳳林”,入了内,果然有一片低矮果林,結了碩紅果子,香甜鑽窗牖,透入室内。
江談夙坐在屋裡,整個人像泡在果醬缸裡,輕盈盈很惬意。
這股子香甜讓文霁也犯困,主仆二人擠在床上睡了一大覺。
夜裡,門外敲響,文霁惺忪醒來,之後搖醒了江談夙:“姑娘,樓主來喚你了。”
江談夙合衣起身,妝容未卸,利索出門。
偃枉然在門外,擎着燈籠,單手托住江談夙的手臂,帶她去議事廳。
文霁瞧江談夙很自在,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這位不開竅的姑娘,男女有别的道理,一路心事沉沉,亦步亦趨随在後邊。
公孫籁在火盆旁踱來踱去,調查方向正确,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他一看見人進來了,立刻禀報:“縣主,查了高家子弟的行蹤,如你預料,有一個人與高守泰在鹽州、韋州都接觸過。甚至典當鋪掌櫃也證實了一些細節。”
江談夙被偃枉然扶着坐下,心中壓下塊石頭:“是不是高悅兒?”
公孫籁:“正是她。”
他将如何堪破高悅兒的喬裝把戲詳述了一通——高悅兒去衙府與亭侯府鬧過一通後,回了家就騎馬出走。這之後在環江碼頭歇過一次馬,那時已經是胡人裝扮,與腳店老闆打探過高守泰的行蹤,之後騎馬快追,一路追到馬嶺,不知兩人有沒有撞見。
高守泰本意就是從環江再繞道鹽州,混淆他人耳目,讓人以為他要去川西。高悅兒喬裝追到鹽州,高守泰在那兒收到了高夫人的信,讓他去韋州相見。
高守泰歇腳時,高悅兒又換回衣服,與高守泰相見,套他要去韋州的話。
高守泰去典當行置換銀票,高悅兒出于某種心理,非要看一眼典當物,了結心事。
之後,高守泰在韋州見了高夫人,高悅兒便是在那裡埋伏他,将他殺害。
江談夙聽着公孫籁還原高悅兒的蹤迹,挺佩服:“不過十四歲,行事缜密,下手狠絕,長在高家可惜了。若京城裡貴人保她,不知道要養成什麼虎患。”
一隻心懷仇恨的幼虎,不應該讓她長大。
江談夙心中摸不定主意,看向偃枉然:“樓主能想方法截住高悅兒嗎?她應當是放棄了高家,往别處找依傍去了。”
韋州販賣的馬行囊中的巴中輿圖肯定是假的。高悅兒最好的去處就是朔京。她既要替高守泰上京,又不是去面聖,必定就是去投靠那些貴人。
偃枉然展開輿圖,從韋州到朔京可走水路,也可走官道。高悅兒一個女兒家騎着馬,帶着重要證物,不會走山路,易遭山匪劫道,因此她更可能走官道。
他指着一條路,鳳翔至河南之間:“高璋應當已經押送到這裡了。高悅兒對高璋多崇拜,有可能也順着這個方向追過去。”
江談夙想到另一件事,驟然道:“她搶了高守泰的銀票,她要追上高璋就要不斷換馬,日夜兼程,她需在某處交子鋪換錢,枉春樓與交子鋪可有往來?”
“交子鋪與枉春樓關系,正如武夫與大鐵匠的關系,秤不離砣。”公孫籁十足信心,隴西至漢中所有交子鋪都将枉春樓當大客戶,就沒有偃枉然弄不到的信息。
話至此,公孫籁飛鴿通傳各城的駐點,讓駐點的下屬去各處交子鋪打聽消息。
江談夙憂心不減,從應必萩的來信可知,高璋行将就木,剩餘的一口氣熬不過明天了,高夫人若知道高璋死在路上,高守泰無故失蹤,不知道會不會讓溫家出面刁難她?
再之,高悅兒殺高守泰,到底是自保,還是為了保住高家其他人?
擒住高悅兒,京中貴人是否又會出手幹預?還是派溫赤北來說情?
似乎無論如何,隻要不對高悅兒私下動手,她就能活過此劫。
她想好了,拔掉一隻幼虎的牙齒,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她關進籠裡。
偃枉然很清楚,江談夙不是那種會對少女痛下殺手的人,從她眉心緊蹙的那縷焦躁便知,她拿這種情況沒什麼辦法。
“不如将她投到餘榮焉的隊伍裡。高悅兒是罪臣之女,可她也繼承了高璋将領之能,比起高守泰,她更适合軍旅曆練。與其放虎歸山,讓溫赤北将人領回去,不如讓她在軍中磨砺,也算是在眼皮底下。”他替她謀劃。
大朔律例,罪臣之子有投做奴隸,也有投進軍營,當最苦最累的勞役兵。高璋家屬若按律例死罪可免,活罪也不會輕,縱然有人要保他們,若江展祺等人執意按照律例來辦,頂多也就是讓他們到軍營中養老。因此,讓高悅兒投送軍中,至少是一條進退可度的策略。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為今之計是——殺不可能,那也不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