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談夙盯着溫甄柔,兜着彎罵回去:“高夫人教女無方,才任着她假扮男人,私出靈郡去追高守泰。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在延安那邊逮住了她。你知道她要去哪裡嗎?朔京,瞞着你們,代替高守泰去朔京。你是她娘親,說說她心裡在想什麼?”
門外人聽見她的話,咚地踢門,被人制止了。
溫甄柔猛吸一口氣,能說話的第一句就是:“你殺了你哥哥?你殺了你哥哥?你不是人,高悅兒你不是人。”
江談夙又拔聲問她:“我知道溫家能保你們高家女眷,自然也能保高悅兒,你打算怎麼辦?帶着高悅兒回溫家?”
門外的動靜在此刻也停了。
溫甄柔兀自冷靜下來,說:“我們家事,無需你關心。”
“高悅兒有殺人嫌疑,怎麼會是家事,若真殺人分屍,按照律例輕則充軍,重則徒十載以上。”
溫甄柔恨意蔓延:“她要充軍,還是徒刑,還是死了,那都是她咎由自取。若真是她殺了我兒,她便最好自裁才對得起我養育之苦。我當沒生過這種孽種。”
江談夙:“你已經失去一個兒子,還要再失去一個女兒?”
“高守泰是高家的血脈,其餘人無足輕重。”溫甄柔冷靜下來後,突顯惡毒本性,又說:“其實,無論她殺沒殺泰兒,也無論她是不是受你脅迫,她想将衣物占為己有,已足以說明她心不在高家,她一向自大,一向自诩比泰兒強,那就該跌得慘,才知道若不是高家,她是個什麼玩意。”
江談夙:“你的意思是,高悅兒由我處置?”
溫甄柔無力再辯駁,她的全副身心早已墜入某個深淵,沒有了所有的光:“你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也不圖她能像她的姐姐們一樣,替溫家再謀些什麼好處。她是顆廢棋子,你也不用拿她來要挾我半分。”
江談夙笑道:“其實你大可再強裝疼愛女兒,從我這裡把她帶走的。”
溫甄柔:“你不用拿話再挑撥,我與她早就不是一條心,她恨我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厭她也不是一天兩天。”
門外的高悅兒拆了口封,嚎啕大哭,她錯在先,但這些錯又都包裹着往日的恨,她這麼做都是為了救高璋啊,為什麼她母親不能體諒她的苦心?
孫延石将她拖走了。
今時今日,跪在堂下聽着聖旨,高悅兒反複思量了兩日,烈性消磨了一些,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該恨誰,又該怨誰。
畢竟是十四歲的少女,她對世界的感情太過複雜,又太過敏感與脆弱。江談夙并不想處死她,又不願意讓她積攢起恨意,惹來許多未知的麻煩,不如把她攪迷糊了,而後慢慢再讓她懂得自己要什麼,能不能走出自己一條路,而不是一直活在高璋、高守泰與溫甄柔的陰影下。
溫甄柔忍耐得很好,範玉荃一勸,她便止住眼淚,連連唏噓連累溫将軍擔憂,實在不該。
江談夙冷眼瞧着這一切,溫家和江家之前還談論她與溫墨瑾的親事,如今親家不成,可能要成仇家了。
範玉荃演足了戲,這才去拿最後一道敕書,念了一通,朝廷正式敕封餘榮焉為西平兵馬總管。
餘榮焉沒控制住音量,吼着聖恩浩蕩去接旨。
範玉荃扯着笑,狀似無心:“孫子曰'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衆者,為衢地,衢地則合交',老老實實不争不搶,在衢地可打不好戰。”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餘榮焉聽得六七分明白,衢地他懂,兵書上将獲得鄰國支援,能與他國結交的區域叫衢地。軍隊入駐衢地,必先學會與有利方合作。
範玉荃這老登似乎在暗示他身處西平兵馬總管一職,與樞密院既是上下關系,也是協作關系,讓他學會跟樞密院,也就是與範玉荃合作,謀取好處。
餘榮焉虎頭虎腦,點下頭應道:“範侍中所言極是。”反正極是什麼,就當他聽懂了吧。
範玉荃點了點頭,眼裡那根繡花針落了半天沒落到實處,應付餘榮焉這種粗人,平時繡花的細活也不管用了。
诏書宣讀完,一列人起身,江談夙留了範玉荃與溫甄柔等人在府内用晚膳,溫甄柔片刻也不想停留,立刻推托了。範玉荃呵呵道好,又說:“我也不能久留,絞了梁仁弼後,明日便要啟程回京複命。”
江談夙大吃一驚:“梁仁弼今日便要處決?”
範玉荃壓低了聲音,像在偷說秘密:“上邊的意思是梁仁弼監馬自盜,該斬,可不宜大張旗鼓,官馬民養之令推行已諸多阻礙,還是不能動了大局,讓人心異動。因此那梁仁弼就絞死在獄中算了,不要将事擴大了。”
他交心地湊近江談夙說:“郡主,許多郡州的眼睛盯着這兒呢。”
江談夙涼涼撥過話頭:“我曉得,是許多雙将軍的眼睛。”
範玉荃:“你懂便好。”
溫甄柔跟範玉荃辭行,範玉荃轉身去送她,直送到門外一裡,回來一瞧,高家三女都去了,高悅兒還留在亭侯府,納悶:“四姑娘怎麼還在府中做客?”
高悅兒倚在門邊,面色慘然,她其實方才跟行了一小段路,溫甄柔瞥見她,極其冷地道:“你以後不許姓高,自己尋了姓愛怎麼活怎麼活。”
高悅兒扭了身回來了,對着範玉荃苦笑:“我不願回幽州,靈郡是我家,我想投軍去。”
範玉荃皺起眉:“軍中哪有正經女眷,除非是……”
他話頭停住,看向還未走的餘榮焉,好奇打探:“餘将軍願意收留你?”
餘榮焉事先便得了江談夙的命令,要将高悅兒安排在後營當個洗衣煮飯的兵,若她想殺敵就安排到運辎隊伍裡,若有軍功照例獎賞。
他疑惑高悅兒能吃那等苦嗎?此時瞧着高悅兒堅毅神情,便道:“她武功不錯,在軍中還能曆練,當兵也是一條出路。”
範玉荃見打探不出什麼姻緣趣事,甩甩袖子,不想管了。
當夜,靈州牢房,一行人裹着黑長衣,劉紹樊迎着他們到某處牢房前。
梁仁弼兩眼渾濁,瞧着來人,知道大限已至,醉醺醺大笑:“且論天下誰共主,嗝……劉寄奴李勤王武媚娘,嗝……”
範玉荃揮揮手,梁仁弼在醉夢中斷了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