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幾片樹葉飄落下來,在他們身邊打着旋,惹得阿莫斯看了好幾眼。
他看上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已經很難說是普通朋友的交際範圍了,看上去沒有把這當回事。
“沒有,”加梅教授隻能擺擺手,“祝你們一路順風。”
他看不懂阿莫斯想要做什麼。
“嗯。”阿莫斯笑着應答,然後轉身回到席恩身邊,笑的更迷糊了。
這份迷糊被故鄉冰涼的湖水輕易洗掉了。
沒人知道阿莫斯跪在湖水邊上看着自己面容時在想些什麼。
這裡是他的故鄉,他帶着算是親近友人的席恩第一次回到這個地方。
而更具體地描述他所在的地點,應該是他母親失足落水溺亡的那個湖的邊上。
湖水足夠清澈,能看得見裡面的石頭,湖底卻離水平面有足夠的距離,浮動的光影顯現出水的柔和與冰涼。
所以這是會收割生命的湖。
父親的去世讓母親失魂落魄,讓唯一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阿莫斯感同身受。
他竭盡全力去安慰她,和她說話,給她擁抱,告訴她自己還在她的身邊。
可惜這一切都沒有讓母親在這湖邊有足夠的警惕心。
但是她是會遊泳的,人在危急關頭的求生本能卻沒有讓她活下來。
為什麼?說不定是因為母親的尋死意志壓過了求生意志,于是死亡降臨。
也有可能單純就是失足落水,沒想着這麼快和父親相見。
但這都與活人無關,阿莫斯不願意去深究他那堅強美麗的母親有這種輕生的念頭。
隻要想一想都是對她意志的輕視。
可是如果是這樣呢?那就是他作為兒子,作為她的親人的失職,他得要更加關心她,更加關注她才對。
隻要他更加努力,說不定就可以延緩母親的死亡。
阿莫斯可以推測出很多很多推動母親死亡這件事發生的因素。可他唯一能控制到就隻有他自己,就算是那天陪着母親出門就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伴随着水的涼意,種種假設不斷造訪于夢境中。
這是專屬于幸存者的刑罰,令他恐懼,令他無時無刻隻要一想起這件事就會有灼燒心髒的痛感,卻又因着負罪感而感覺到輕松。
他應該感到痛苦,也因為承受痛苦而感到安心。
阿莫斯手指點上湖面,一圈圈波紋蕩漾開,如他推測的那般。他會遊泳,還是母親教他的技能,咀嚼着突如其來的懷念,一個人生活太辛苦了。
沒有人等他,他也等不來任何人。
接着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他嘗試過走入這片湖裡,讓水淹沒他的口鼻,嘗試一種疑似溺水的感覺。
這裡并不是合适遊泳的地方。
不過沒關系。
先把外套脫掉,然後逐漸靠近這片湖,讓水淹沒他的身軀,沾濕他的衣服。
不算冷,隻要确認了湖水的溫度,就遠沒有夢境裡的寒冷來的吓人。
浮在水面上慢悠悠地轉身,離湖邊更遠了,才意識到這裡樹蔭的濃密,以及落葉的繁多。
停止下意識的手臂擺動,讓身體自然下沉,原來水就這樣漫上來了嗎,很神奇。
他已經忘記不會遊泳是什麼感覺了,說不定那時候更能感知到水的重力,感受到它是如何拉拽身體,讓靈魂變重的。
自從學會遊泳後,他就再也回不去不會遊泳的世界裡的,肢體記憶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再也回不去了。
半眯着眼,因為整個人已經徹底沒入水中了,感覺……很特别。
世界在搖晃,而自己被裝進了一杯酒裡。
他真的這樣做過,整個人逐步被水灌滿,不知道皮膚上開了幾個口子,沒過口鼻,又漫過眼球,最後灌到整個腦子都滲出水來。
可惜,這份奇妙的回憶沒持續多久被人打破了。
回憶還沒有促使他做出行動,阿莫斯就被拖回現實了。
他都要忘記席恩也和他一起回來了。
“阿莫斯。”
他驚醒了。
“要回去了,你還想盯着湖水看多久?”
他在灌木中見到了席恩的身影。
阿莫斯垂着的頭因為小小的笑聲抖了兩回,他站起來,往席恩的方向走去。
他突然想起加梅教授還有萊斯特那些人對他說“機會”的樣子。
“真搞不懂你在那裡做什麼……”
阿莫斯站起身,說:“你隻是來的太巧了,總有那麼些個時候覺得湖水很清澈,想多看看不是嗎?”
席恩微微仰起頭,無可奈何地歎息。
“你這樣說,我就這樣信了哦。”